李好问听了心想:吴飞白的意思似乎是,他的占卜准确性受到时间和空间的约束。对近期发生的,地点较近的事件都能做出较为准确的推测。
这其实已经挺神的了。
“不过,我吴飞白忝为钦天监博士,并非寻常神汉可比。”
吴飞白说着扬起头,流露出占卜高手应有的骄傲。
谁知屈突宜在旁笑场了:“吴博士,谁不知道你占卜这些小事最灵,灵得很。可是大事呢?”
这话不说也罢,一说便令吴飞白红了脸——是啊,谁成天需要占卜陶杯是不是干净,大不了都洗一遍就得了啊!
李好问更是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吴飞白时,屈突宜好像提过,此前武宗病危时,有人曾要吴飞白占卜继任的天子人选。吴飞白当时就直接“占卜失败”了。
然而李好问想起此事,吴飞白似乎也想起此事。
他快速起身,转过桌子,来到李好问身边,跪坐于地面,凑在李好问耳边,小声道:“在大事上,您需要我灵的时候,我就会灵,不需要我灵,我就绝对不会灵!”
李好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大大地打了一个喷嚏。
“阿嚏——”
“李司丞,这……”
吴飞白显得十分尴尬,眼看着李好问用帕子撸了鼻涕之后迅速远离自己,至少三尺有余。
但李好问丝毫没有要怪罪吴飞白的意思,反而在撸完鼻涕之后转脸认真看过来。
“吴博士,你能算出,今晨长安水源异变的真实原因吗?”
吴飞白心头一抖,再看诡务司众人都神情肃穆,心知这就是对自己的终极考验了。
当下他席地而坐,将青色官袍的前襟平铺在面前的地面上,然后伸手去自己袖中,将随身携带的各种占卜用品向外掏。
他那两幅衣袖,几乎和屈突宜的袖子一个样儿,里面藏着数不胜数的神奇物事:
从骰子、钱币,到蓍草、竹筹、叶子牌,再到小香炉、符纸、紫金水盂……甚至还有一只内里空空的龟壳,表面洁白,应当还从未被烧过。
吴飞白望着眼前这些用具,突然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李司丞,咱为诡务司占卜,有报酬吗?”
李好问坦白地摇摇头:“没有。”
一听这话,吴飞白那张脸顿时像是一块抹布似的皱了起来,旁人看着都有点儿替他肉疼。
“李司丞,要占卜这等大事,要用五百年以上的龟壳,或者西域神牛的牛腿骨……所费不菲。要真是没的报酬,那下官可不可以……”
屈突宜在旁笑道:“折抵你以前在诡务司吃的‘廊下食’。”
吴飞白顿时呆住:那这廊下食可真吃得不便宜。
诡务司里其他人也都善意地笑了起来。吴飞白这才大致明白屈突宜是在玩笑。
“一切费用实报实销。”李好问严格保持着与吴飞白的距离,抓着帕子,认真地道。
“那好!”吴飞白似乎下定决心,将手伸向面前桌面上的那只龟壳。
这位钦天博士在卓来的帮助下,在诡务司正堂前阶下支起一只小小的泥炉,在泥炉中焚烧龟壳,焚烧龟壳所用的燃料却是他带来的那些蓍草与竹筹,按照吴飞白的说法,这些都是带有“灵性”的材料。
结果也很快呈现——随着炉中燃料焚烧殆尽,那龟壳发出清脆的“噼啪”声,被烟熏火燎的表面出现裂纹。
吴飞白像是不怕火焰灼烧似的,直接伸手将那龟壳从炉中捡出,忙不迭将它丢在地上,同时不住口地狂吹自己被烫出水泡的手指。
李好问微微摇头:看来这位并不经常使用龟壳占卜,业务并不熟练啊。
然而屈突宜却凑近了对李好问道:“吴博士这是特意夸大难度和自己的牺牲,专门向您示好呢!”
李好问一怔:原来这还是职场高情商的表现?失敬了吴博士。
这时,落在诡务司阶前地面上的龟壳终于渐渐冷却。吴飞白下阶将其捡起,随后口中念念有词,同时开始细细地观察龟壳上裂开的纹路。
“今晨长安各处水源发生异变的原因……”
李好问听见吴飞白这般念叨着。
忽然,就听“啪”的一声脆响,吴飞白手中的龟壳被远远地扔在地上。
这位钦天博士的脸色比他的名字还要苍白,整个人倒退好几步,蜷缩着倒在诡务司石阶跟前,眼神惊恐,道:“李司丞我,吴飞白与贵司一直无冤无仇,贵司为何要设下这等陷阱害我?”
“设陷阱害你?”
这下轮到诡务司众人吃惊了。
李好问与余人对视几眼,转回头用不带感情的声音问:“你看到了什么?”
“我……我看见了……”
突然,吴飞白身体挺直,整个人显得理直气壮起来:“水源异变之事与天子有关,李司丞今日曾经入宫面圣,这件事想必早就知道了。又何必变着法儿套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