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好问确认这边没有问题,便转身, 向这集市尽头另一个透明的光圈走去。他牢记着屈突宜的叮嘱,每走出十几步,都要回头四下里扫视一番,直到在这梦境的角落里,找到一点小小的、不引人察觉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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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突宜站在李贺和叶小楼面前,手中托着那盏长明灯,仔细观察油灯火焰的情况,丝毫不顾叶小楼在他身后大呼小叫——这位长安县的不良帅刚才看见李好问戴上伯奇面具之后,径直走向临街一户人家的院门,并且直接从那座院门里穿了进去,身影消失无踪,叶小楼从没经历过这等诡奇的场面,自然只有大惊小怪的份儿。
叶小楼身边,李贺依旧浑浑噩噩,仰头望着夜空中的点点繁星,眼角渗出两点泪水。
就在这时,屈突宜手中长明灯的灯芯忽然一晃,火焰和向上腾起的烟气向着某一个方向飘去。
“李司丞,做得好!”屈突宜赞了一句。
也没见屈突宜如何抬脚迈步纵跃,这位身穿青袍的潇洒中年已经一跃而上,立在墙头,并且沿着此地住户的院墙,迅速向十字街以北的住宅深处奔去。
叶小楼:“啊啊啊啊啊——”
怎么貌似诡务司的主簿,身上的功夫竟然比自己这个不良帅还厉害?
听说诡务司中其他人也都有出奇的本事:那个看着一向窝囊的主事章平会穿墙,一只独眼的老王头能把牲口都变成纸,而现在自己身边这个看似疯疯癫癫的李贺李博士,听说能“言出法随”。
叶小楼一时又是羡慕又是嫉妒,一转头,忽然发现李贺身边那只大木箱中,不知何时,开始慢慢向外透出白色的雾气。
周围的夜色,一时间竟也仿佛清冷了不少,四周透出些阴森的感觉。
叶小楼一时大惊失色,忙问:“李博士,李博士,这到底是……怎么了?该怎么办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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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贤坊中宅院大多不算大,院中大多又分割为一小户一小户,房租地价都相对便宜,因此聚居的百姓众多。深夜里此地也梦境众多,一个连着一个。
原本诡务司要寻找隐藏在此间的蜃,可以动用“半身鬼婴”寻找,但如果崇贤坊这边人人梦见鬼婴,恐怕要齐齐折寿。所以这事儿只能靠诡务司的人自己来。
李好问进入一个又一个梦境,有些梦境他甚至似曾相识:
一名读书人模样的梦主人在朱雀大街上狂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口中高喊着:“等等我,我没有迟到,没有迟到啊!”
很不幸,那皇城的朱红大门在他面前缓缓合拢。
“不要啊,我还要参加科举,我要蟾宫折桂——我的命格里就有‘高中’的呀……”
书生捶门大哭——这是考试迟到梦。
李好问知道这位考生必定是心理压力过大,未必真会像章平那样总爱迟到。
他回望一眼长明灯的灯火,再次进入下一个梦境,这回又见一名小童,捂着小腹,面露羞赧,左看看右看看,小声道:“这里没人,应该可以的吧!”
说着,李好问就见那小童转过身去,随即哗哗水声传来。
感情这位小朋友在梦境中实在找不到厕所,只得按捺住耻辱心,干脆就地解决了。
就在这时,李好问忽然感觉身周那种鲜亮的色彩、栩栩的声音,瞬间全都消失了。他眼前重新出现那种黯淡而混沌的景象,仿佛他刚刚进入的那个透明光球瞬间迸碎,破了。
随即他听见了惊呼声,然后是打骂声:“臭狗蛋,你又尿床!”
李好问在心里为那小童暗暗点了蜡,悄无声息地向远处另一个透明光球走去,眼角余光留意着若即若离地跟在身后的长明灯。
他想起屈突宜的话——蜃气制造出的梦境,往往宏大而夸张。遇上那样的梦,就值得好好检视一番。
下一个梦,确实是宏大而夸张的。
李好问置身于一座高塔里,塔内有木制阶梯不断向上,他探出身体向上方看去,只见那沿着塔身四壁而建的木制阶梯不断盘旋向上,而塔顶似乎在无穷远处。
下一刻,梦的主人从李好问身边擦身而过,迈着大步不断向上。李好问只能听见他口中在喃喃地道:“向上,向上,我可以的……”
这看似依旧是一个正常的梦,从心理学角度解读,不断盘旋向上的阶梯可能预示着人承受着较大的压力,在梦境中也不断挣扎。
这般想着,李好问看了一眼从高塔墙壁中透出的长明灯灯火,他向墙壁中一探,径直穿过墙壁跃了出去,从空中向另一个光球迈去。
然而就在李好问离开这座高塔的时候,梦主人忽然停步,仰头看向那座高塔几乎难以看清的塔顶,他笑着对自己说:“这是我建成的……这是我建成的高塔啊!昔年洛阳有塔通天,这通天塔比之我这座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