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你在害怕吗?”安阳握着笔,细声细语地问。
“不怕,你看,爹爹不是还在陪你画画吗?”安岳觉得自己应该害怕,但他之前害怕了太久,久到真正有难时他反而释怀了。自己与丞相不算亲密,对皇后应该也构不成威胁,他只希望家人能健康活着,自己怎样都无所谓了。
如果说还有什么遗憾,那就是季宗山吧。荆州一别,没想到就是诀别了。
“咚咚咚。”门外有人在大力敲着。安岳深吸一口气,该来的还是要来。打开门,数十个杀气腾腾的士兵一字排开,领头那人掏出一份名单,从上到下扫着。
“嗯,太子少傅安岳,德不配位,今免去少傅一职,贬为庶人,自行省过。”
“没了?”安岳左等右等,等不来后文。
“你还想要什么?”那人瞪了他一眼,收起名单,带着士兵奔下一处去了。
“爹爹,这是好消息吗?”安阳怯生生地从后面走出来。
“是,当然是。”事情发展得出乎安岳的意料,他还没太缓过神来。看样子是保住了性命,只是被贬为庶人,那之后的生活估计不会太顺利。
想到这,安岳扫视了一圈,这府里的花花草草、器物书画,都是他精心布置过的,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哪怕是死物也培养出了感情。可是没了俸禄,在这里住下去无异于痴人说梦,他得好好思考今后的安排了。
“安阳,我们可能要搬家了。”安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安阳。
安阳嘟着嘴,她也舍不得这里,但她知道爹爹疼自己,这么做肯定是迫不得已。安阳懂事地点点头,对她来说,能跟爹爹在一起就可以了。
在四处打听屋舍的信息的时候,安岳路过了季府,大门紧闭,门可罗雀。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安岳啊安岳,当初你还想凭自己的力量助季宗山回京,你真是不自量力。
最终安岳确定了位置,他买下了地契,就在离季府不远的一处小筑,规模小了许多,但胜在雅致,周围也没那么多人,还算是不错的选择。
安岳清点了家中物品,变卖了一些非必需的,遣散了家仆,只留下管家帮忙照看。他牵着安阳的手,最后一次看向他们居住了多年的家。
“再见。”安阳有些伤感地挥手。
“走吧,新家也不错,爹带你去看看。”安岳在心中已经作了告别,是时候开始新的生活了。
父女俩并排走着,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身上,把影子拉得细长,一直延伸到安府门口,那是他们曾经生活却再也回不去的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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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 章
没了俸禄,往后的生活开支成了最大的问题。安岳把家当安置好,又哄着安阳睡着后,才坐在桌子旁,思索着今后的谋生方向。
家中还备有一些钱财,短期内衣食住行应该不用发愁。若是长期来看,在家里空待着肯定撑不下去,他得去谋个差事。
做体力劳动他是肯定不行的,跑堂伙计直接可以排除了;经商他没有季宗山那样的头脑,大概率会把本钱都亏进去;开私塾教书?恐怕不会有什么家长愿意把孩子送到一个被免职的少傅手上吧。
思来想去,安岳觉得只有一条路适合他了。写文章赚钱。
安岳把消息放了出去,来求文的人不少,从商贾到官员都有。安岳叹了口气,他不能再像从前那样看心情应付,毕竟现在他有求于人,只得全部应下。他第一次觉得写文章也不是那么快乐的事。
“请您节哀。”安岳这次接到的是写悼亡诗的请求,委托人刚新官上任,糟糠之妻就因病不幸去世了。安岳看着那人悲痛的样子,不禁回想起自己的夫人,如果一切重来,他绝不会让杨氏落水。可如果一切重来,他和季宗山......
“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有人念了安岳写的诗,那诗中的思之深、痛之切,听得人又是眼泪直流。
“安公子,我每日起来看床边都是空的,我心里那个难受啊——”委托人抽泣着,“要不你再把这种感受也加进去吧。”
这种突如其来的要求安岳不是没遇到过,既然是委托人的请求,他也没法拒绝。词句在脑海中汇聚,交融成了新的诗句:“辗转眠枕席,长簟竟床空。”
此句一出,周围的人脸上也蒙上了凄怆之色。安岳的心里也是五谷杂陈,过去是杨氏一直陪着他,可惜上天嫉妒他们的感情,早早带走了夫人,他以为自己会适应不了一个人的生活。还好安阳作为最后的馈赠,伴他左右,也算是度过了那段迷惘的时光。
安岳拿着报酬出了门,夕阳西下,一天又这么过去了。走在这长到看不到尽头的路上,安岳竟怀疑起了自己的才华,若是哪一天他的才华耗尽了呢?他想着就是一阵后怕,门庭冷落,看人颜色,卑躬屈膝,穷困潦倒,每一个他都想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