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一件事,这小孩儿是我方才捡回来的,你们帮他找找爹娘,实在找不到……实在找不到就别找了,送个好人家养吧。”
迈出秣山小筑的门,萧远桥慢慢仰头,他看着愈下愈大的雪,喃喃道:“也该走了,万有福,咱们回长安。”
万有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将萧远桥扶进马车,马鞭高扬,一声啜泣:“爷!您坐稳了!”
身后响起谢献书的声音:“独横!”
萧远桥推开车窗,侧头看去。
谢献书同程屹安站在齐膝的雪中,不多时便被风雪染了一身白,像是提前为萧远桥穿了丧衣。
他们俯身长揖,哽咽道:“独横!若有来世,还请你吃酒!”
几人心中都明白,萧远桥已无多少时辰,他或许会死在秣山最后一场风雪中,或许会死在张灯结彩的长安街头,或许会死在清冷无人的宅子里。
但他却不能死在朗朗乾坤下,不能死在清清白白中。
“好。”萧远桥笑着颔首,“那我们便,一言为定。”
【作者有话说】
孙荣章第一次出现是在第32章 《天崩开局理朝政,舌战群儒不认输》。
◇ 第83章 长风残雪寄孤魂,千刀万剐遗独心
下山的路愈发艰险,马车顶着肆虐风雪前行,速度渐渐慢下来。
狂啸寒风中传来萧远桥的问话,不甚清晰:“万有福,到了么?”
万有福眼中的泪怎么都流不干,叫风刀子一刮,脸上很快皲裂泛红,他不顾刺痛,横过手臂囫囵擦了擦,高声回道:“爷!快到了!”
“……再快些。”
“是!”万有福手中的鞭子狠狠挥下去,“驾!”
山中风刮得紧,雪片像扯碎的棉絮般铺天盖地砸下来,不多时,萧远桥又问一遍:“万有福……到了么?”
万有福抽泣着:“爷……快、快到了,您撑住,王爷还在长安等着您呢!”
风中似乎响起一声叹息。
“好……”
其实他就想见陆寂最后一面,远远看一眼就成,让他跟陆寂说点遗言,什么“好好照顾自己”,那些矫情话他是说不出口的。
腹中绞痛越来越急,仿佛催促他回家的信号,一次次、一波波向上涌,到最后几近麻木,他就静静躺在那里,脸色白中泛青,呼吸渐渐微弱。
与毒性发作相对的,马车却越来越慢,直至停下。
“万有福……”他咬紧牙关,费力地支起胳膊,敲了敲车门,“怎么不走了?”
万有福看着被大雪封住的前路,绝望地跌坐在地上,哭喊道:“爷——咱们回不去了!”
良久,车厢中传出断断续续的低喃:“回不去了……回不去就算了吧。”
这时万有福却突然从雪里爬起来,他擦干眼泪,跑到马头处,将引马的缰绳系在自己腰上。
“爷!奴才一定把您送回长安!您坐稳了!”
他蹚着厚厚的雪,坚定地向前迈去,在原地焦躁转圈的马儿竟真被拉着走了一步。
马车颠簸,萧远桥感觉一股腥臭从口中溢出,他偏头吐了两口血沫,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强撑着坐起身来。
算了,不见了吧。
省得到时候哭得他心烦。
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将车窗推开,慢吞吞趴在窗沿,就这么看着秣山的雪,轻轻阖上双眼。
不过须臾,远处似乎响起一道急促的“沙沙”声,万有福眯着双眼看向前方,层层翻飞的雪粒后,一位黑衣少年正策马而来。
“王、王爷?”
待看清那少年样貌,万有福连滚带爬跑去后头,“爷!是王爷来了!是王爷来——”
声音戛然而止。
屏风外,万有福在谢献书身旁跪下,“王爷,都怪奴才,怪奴才赶车太慢,没能让萧爷见王爷最后一面,萧爷是带着遗憾走的。”
谢微星无声笑笑。
当时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他没时间考虑太多,走出姚家大门时心里只揣了两件事,他得去赴最后一次约,再把家里小孩儿托付好。
能强撑着做完这两件事已到极限,也算圆满完成任务,没什么好遗憾的。
谢献书的声音再次响起:“独横自至长安便一心拥护王爷,他甘愿做王爷手中刀,替王爷肃清朝堂,这才成了众矢之的,他骂名天下,可谁又知道,那满腹机谋是为了王爷,作恶多端也是为了王爷,王爷!您睁开眼看看啊!”
陆寂没有出声,自萧远桥的故事开始,他便一直缄默不语。
谢微星倾身往外看去,只看到一个纹丝不动的身影。
这孩子不是叫他吓疯了吧?
正要下床去瞧瞧,陆寂那边终于有了动静,嗓音是从未有过的干哑。
“你们两个,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