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池霭没有纠结这个。
她抬起头来,扶着桌子不让醉意上涌,坦然点头道:“是啊。”
安德烈导演注视着她,情绪不明。
过了会儿,他唇畔的笑意更见温和:“恕我冒昧,其实我还想问问,你跟我合作除了想赚钱、想在上司面前立下功劳以外,还有没有其他的原因?”
“如果我说,也有一小部分原因是为了我的母亲,您会觉得我在刻意打感情牌吗?”
池霭同样问得很直接。
相比对面两位身材高大的男子,她个子娇小,面孔的表情也没有太多真情浓重的意味。
可当安德烈导演看见她的眼睛,看见其中流淌着的怀念哀伤的气息,像是被一支锋利的箭镞穿透血肉,破开防御,直达灵魂的内里,他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他温和而包容地说道:“不会,我相信朋友之间没有欺骗。”
于是池霭拿出了一直存放在钱夹里的老照片,双手捧着递给安德烈导演。
待照片被接过去,她坐回原位,慢慢地讲述道:“诚如你所见,照片之中这位被孩子们包围的女性,就是我的母亲,这张照片来自慈恩福利院,之所以被拍摄并保留下来,是因为我的母亲自费救治了院内两个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
“她是一位医生,这一生救死扶伤无数。”
“而在这个萦绕着光辉的职业之外,她同样拥有一颗赤子之心,每个月会定时去福利院做义工,为公益慈善事业贡献着自己力所能及的热量。”
“她没有讨要过功劳,也没有就此攫取什么好处。”
“她做这些,只是因为她喜欢帮助别人。”
“可惜天不假年,我的母亲去世得很早。”
“而且说实话,这么多年以来我也奔波在治愈家庭创伤的道路上。”
“现在有了余力,我想先从参与拍摄一部公益广告片开始,继承我母亲的遗志,多去帮助别人,让弱势群体得到来自社会的、更多善意的关注。”
由于缓缓涌上来的醉意,池霭说得很慢,也很诚恳。
她沉浸在对于母亲的回忆里,将这段剖白内心的话一一道出口。
结束时,她用余光看了眼祁言礼,发觉对方仍然保持着开始时的平静表情,平静到仿佛不知晓池霭早就掌握了他的真实身份,也从来不是老照片里的参与者。
池霭的眼神浅浅触碰便已收回,另一侧,安德烈导演的眼中显露动容的情绪。
漫长的沉默过后,他低声感叹道:“曾经,我也有一个、朋友,会陪我做这些事。”
他的话断在这里,没有再说下去。
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里,各怀心事的三个人又碰杯喝起酒来。
……
喝到十点出头时,安德烈望着窗外的月色,提出结束今晚的聚会。
他用含糊不清的英语说着:“很高兴……今天很高兴,谢谢你,Lily。”
直到彻底散场,他也没说为何而感谢池霭。
道别后,酒馆里只剩下越来越多的客人,和相对而坐的池霭祁言礼。
池霭揉了揉自己泛红发烫的脸颊,问道:“我们还要继续喝吗?”
第37章
池霭问这句话的时候坐得笔直, 肩颈绷出比平时还要挺拔的弧度。
任凭谁也看不出来,她是个喝了几杯就酒意入脑的醉鬼。
但若说酒精为她带来多么可怕的影响,似乎也没有。
她努力地直视祁言礼, 略微浑浊的脑子里仍然不忘今日到来的另一个目的。
祁言礼望着池霭仿佛白瓷增染釉色的薄绯面孔, 望着她纵使醉酒依然留存着欲言又止的眼睛,清楚哪怕是面对喝醉的池霭,有些两人这几天里未曾提及的事情,终究要道个分明。
于是他打开手机, 指尖在屏幕上飞快移动, 三下五除二发出一条消息。
待收到消息的人给出答复后, 他把手机放回西装口袋,对眼巴巴盯着自己的池霭说道:“酒,我们继续喝,但是要换个地方。”
他结完账,带着池霭来到酒馆后方的停车场。
池霭一眼看到那辆熟悉的宝马,她不假思索就要朝车辆所在的位置走去。
祁言礼却在这时拦下了她:“不是那辆。”
“不是?”
池霭重复一遍他的话,迟钝地回忆几秒, 坚定道:“……车牌号577,没错啊。”
她小小打了个酒嗝, 心里猜测起祁言礼是喝醉了酒才不认得自己的车。
头脑清醒的时刻, 这些念头也仅会在心里打转。
可眼下池霭的城府和矜持都为血液中流窜的酒精而点燃, 她一边想一边对着祁言礼说了出来, 末了还用亮得惊人的瞳孔盯着他,好像在鄙视祁言礼的酒量连自己也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