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霭不由得松了口气。
她思考着:穿好衣服, 接下来就应该走了吧?
这是方家的地盘,不管是谁都应该拥有克制的、不将事情闹大的觉悟。
然而祁言礼下一秒的表现,却出乎她的意料。
他挺直背脊,放缓嗓音,无比平静地坦诚道:“阿悟,你说得对,我确实不是个东西,没有彻底解决家里的麻烦,就擅自爱上一个人,并幻想着能跟她永远在一起。”
听到对方的爽快承认,方知悟并没有调动起一分一毫的痛快情绪。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祁言礼。
仍旧是那副面孔,那副神态,他却觉得无比陌生。
审判完自己的罪行,祁言礼没有一点打算结束的意思。
他越过方知悟身体的间隙,看了一眼正在犹豫是否要走上前来的池霭,忽然唇角弯起,露出一抹有所决断的笑容,收回视线对方知悟说道:“但是阿悟,你这样又算什么呢?”
“你觉得你占据了道德制高点,没有任何错误,是我暗自勾引霭霭对不起你,是吗?”
他不带脏字又句句诛心的话,令得池霭心里的不安化作了面上实质的表情。
她不再踌躇,站到两人的中间,脸朝祁言礼:“……你别再说了,祁言礼。”
“为什么不让我说下去呢?”
祁言礼歪头,用无比温柔的目光打量着用眼神示意自己闭嘴的池霭,又笑着抬起手指,将沾在她脸上的一绺湿发勾起,小心翼翼地绕到小巧的耳廓后去。
他旁若无人地亲近着池霭,口中越发说道,“是不想让我说出你压抑在心底很久的想法吗?还是担心阿悟听到真相以后会难以接受?”
“霭霭,你不能再这么替阿悟着想了。”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祁言礼冰凉的手指拢在池霭的耳畔尚未离去,池霭的身后,受不了他们当着自己的面亲昵交谈的方知悟,亦探出右手一把握住她的腕骨,将她拉到战局之外。
他的神色宛如乌云聚集,暴风雨即将到来的海面:“让他说,我很想知道事实摆在眼前,他能厚着脸皮想出什么借口把错误全都推到我的头上。”
“哈。”
祁言礼忍俊不禁地发出嗤讽声,又双手相叠,褒奖似地替方知悟鼓起掌。这突兀的拍手声回绕在寂静而宽大的空间里,连带着池霭稳定的心跳也不由自主砰砰直响。
鼓完掌后,祁言礼开始说话。
他问的第一句,就刺得方知悟蹙起的眉心一突:“阿悟,你认为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于心有愧的时候,她做出什么样的行为,或者给什么样的东西,能够称得上补偿?”
祁言礼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将“补偿是什么意思”输入进去,然后抬高声调,念起屏幕上方显示的含义:“弥补缺陷,抵消损失,把好的东西回报给对方,这样叫做补偿。”
“所以江阿姨把你回报给了霭霭,让你们两个人结婚,她认为这叫做补偿。”
祁言礼将方知悟和补偿联系在一起,轻描淡写的言语,仿佛他并非生来拥有自主思维和判断能力的人,而是一样昂贵的、象征着某种特殊意义的物件。
“没错,在世人看来,你长相出色,家世优越,头脑灵活,池霭嫁给你属于高攀。”
“可你真的觉得你能够得上补偿两个字吗?”
“你们的婚约带给了池霭什么?”
“是带来了在人前她需要处处照顾你的情绪,还是带来了在人后你对她的漠不关心?”
随着质问的层层递进,祁言礼眼中的嘲讽明晰起来,比悬挂在衣帽间上方如同白昼的灯光还要尖锐,照射到方知悟的脸上时,让他不自觉地感觉到目眩神迷。
“你们方家以你母亲为首,你、你父亲还有你大哥为虎作伥,为了让你母亲心安理得地把救命的恩情揭过,没有任何内疚之心地霸占了霭霭四年的青春。”
“这四年里,她为了扮演好方知悟未婚妻的角色,不停改变自己,不停为着迎合上流圈层的眼光努力,没办法随心所欲地生活,没办法去认识更多的朋友,遇见更契合的人。”
“她这四年的岁月,通通围绕着你们家展开。你们却似乎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些事,你的母亲理所当然地把她觉得好的东西强行施加给霭霭。”
“而从前的你更加可恶,认为霭霭能和你在一起,是天大的福分和恩赐。”
“阿悟,在指责我恬不知耻的时候,不如你也来收起与生俱来的傲慢,认真仔细地想一想,霭霭失去你这层束缚,日子会不会过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