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便如一副水墨画般快速在他眼前展开来,在这片无边无际的空白当中涌起了一滔沉寂的海。
等那闷青的海浪涤荡至跟前时,季凌纾才惊异地看清,填满他周身这片海的并不是水,也不是琉璃海中那般的神雾。
而是一个又一个,形状简明但闻所未闻的字符。
难以想象这浩如烟海的字海竟然只是由两种普通的咒符组成,一个状似长剑,另一个则圆润如盾。
——锵!
季凌纾斩碎了冲在最前头的一些,可这些字符却没完没了地不断从四面八方涌现,没来得及被斩碎的那些便如微风一般穿过季凌纾的身体,不受阻拦地朝着远处泻去。
察觉到这些符咒无法对他造成任何伤害,甚至在把它们握进掌心时也近乎没有触感,季凌纾转而收起了剑,开始观察起这些字符涌去的方向。
“唔……”
观察了一会儿后,他不禁微微蹙起眉心来。
怎么越看越觉得这些字符是在……替柴荣疗伤?
虽然眼见所得是完全不相干的两码事,但季凌纾却隐隐觉得这些字符就像人体内流涌不断的血,而让他确认了这一猜想的则是,字符所归之处形成的脉络竟与他的剑在柴荣的肉身上留下的道道伤痕不谋而合。
发生在他身边的离奇之事已经够多了,季凌纾渐渐也掌握了应对之法,像遇到眼前这种无法用常理去理解的情况时,与其强求解释,不如直斩本源。
反正和明宵星君有关的一切,他只管统统毁掉就好!
下一瞬间,只见符海之中忽然炸开一道暗色的漩涡,是季凌纾盯准了这些字符流淌而向的某处终点,砸去了被堕薮覆盖而张牙舞爪的一记重拳。
——就是这里!
拳头顶端的触感告诉季凌纾他捣对了地方,接着只听见轰隆轰隆的闷响在耳畔爆开来,这片只困住了他片刻的虚空缝隙如琉璃般碎作了尘星万千。
也在这同时,季凌纾终于找到了藏在这道“缝隙”后面的明宵星君。
他瞬间催动了剑上的堕薮,和周遭光辉明亮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他手中的剑像是被光明围困的一只崎岖阴潮的怪物。
“杀了你!”
杀意直朝位于正下方正闭目打坐的明宵星君而去。
剑锋猎猎,星君的睫毛却未曾颤动过哪怕一瞬。
居于此处未知之界的他又和刚刚显灵于现世的他不同,端稳沉寂,不似活物,倒像极了神殿里被拔光了人气后只余灿烂神悯的圣像。
轰!
季凌纾随剑气落地,在金玉铺就的砖地上砸出一处巨大的凹陷。
可地上却不见一丝血迹,连一角破碎衣袖都不曾留有。
柴荣躲开了?不可能,季凌纾分明听见了皮肉撕裂的声音,那声音取悦了他身上的堕薮,他不会认错的。
“竟把这等脏邪小儿放了进来,凡胎肉身果真不中用。”
明宵的声音沉沉在身后响起,和慈如古钟,却又幽寒如深窟,季凌纾顿然竖起浑身寒毛,警惕地回过头去。
随之印入眼帘的景象却让他不禁怔愣在了原地。
明明刚刚他从上方跃下时还看到明宵身边是空荡荡的一片,此刻置身于此中时,却能看见一座座拔地而起的金台银楼。
概其巍峨之状,恐不亚于传言中神仙所居的白玉京。
而在这些琼楼玉宇之中,最为耀眼的则是居于正中央的一座祭台,季凌纾不知该如何形容看到那座形如炼炉的祭台时的感受,入眼的是满目辉煌,留在心间的却是无尽荒凉。
“此处便是信仰皈依之处,神雾诞生之源。”
明宵星君背着双手缓缓踱来,衣裾在他脚下荡开一朵朵日照雪顶般的金浪,此刻的他对待季凌纾并未像在敬灵祭上那般显露出杀意,反倒竟宽宏平和地朝他介绍起这白玉京来。
“……”
季凌纾的额角滴落下一滴冷汗。
刚刚过去的数十秒里,他并非什么也没干,干站着听柴荣废话。
相反,在柴荣那不足二十字的短短一句话的期间,他的剑已经出鞘过上百次。
其中至少四次斩断了柴荣的脖颈,十多次刺入了柴荣的心脏,不少于二十次剖开他的胸膛,而削断他双臂的次数更是数不胜数。
可无论他如何动作,在血滴溅到他脸上之前,他和柴荣都会回归于此刻的状态,安然无事地矗立于那高耸的祭台之下。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季凌纾发红的掌心却不会骗人,那是他在短时间内多次爆发出剑留下的痕迹。
究竟……究竟发生了什么,哪怕重演了一百来次,季凌纾还是没能看清柴荣做了什么。
是因为在这片白玉京里为天道所庇护的圣神注定杀不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