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凌纾正悄悄看他看得失神,连江御提出的下一个问题都没听清,只能无辜地歪了歪脑袋。
江御叹了口气,又重复道:
“我是问,你把痛觉献祭给了谁?”
“……什么?”
季凌纾这次听清了。
但却难以理解江御的问题。他难道不是天生缺陷没有痛感吗?为什么江御要说“献祭”?又有哪座神明会要求信徒上贡痛感?
江御自顾自分析道:
“痛觉对柴荣没用,他不会要,你又是鸦川来的,鸦川那边我记得曾经是……於菟的属地?”
季凌纾眉间一跳。
他没想到过自己失去的痛觉竟会和於菟有关,更让人心颤的是江御在提及於菟之名时毫不掩饰眼底泛波而起的冰冷杀意,季凌纾不确定江御有没有察觉到他和於菟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江御又问:
“瞧你年龄也不大,不像是那凶神残存的信徒。你今年有两百岁吗?”
季凌纾摇了摇头:“快了。”
“这么年轻,”江御轻笑一声,“这么说你出生在柴荣统治正盛的时候,那就更不可能和於菟扯上关系才对,屠灭那凶神可是为柴荣成功飞升添上了最浓墨重彩的一笔。你感觉不到痛是天生的?”
“嗯。”
“那便是别人替你做主上贡了。”
别人?
季凌纾咬了咬唇,他的出生是鸦川这些年来最为混乱的时刻,因为江御突然闯入了墨族要地,将他这个唯一的圣子掳回了金霞宗为质。
除了江御……难道是他的生母,那时的鸦川之主季娅向於菟进行了朝拜和献祭?
可於菟要他的痛觉做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在心头摇摆不定,江御见他若有所思,思却未得,不知是出于好心还是什么,缓声提醒他道:
“丢掉的东西还是尽早找回来的好,说不定这是於菟想要借尸还魂。”
顿了顿,江御又冷嗤了一声,
“斩草不除根,我就知道柴荣靠不住。”
季凌纾的声音有些低哑:“那你……要斩草除根吗?”
“若要杀你,便不会容你和我说这么多句话了。”江御倒也不掩饰,“刚刚说的那些只是我的猜测,又或许你确实只是一个天生缺了一感的寻常人,要不要斩草除根,还需我再做确认,但总之我绝不会错杀。”
季凌纾闷闷嗯了一声,心里却像是被巨石压着,再也轻松不起来。
如果,他是说如果,如果他哪一次没能压制住堕薮的反噬,师尊会把他当做凶神的再世,将他的魂魄连同肉身一齐赶尽杀绝吗?
“接着。”
眼前的江御忽然朝他扔来只通体玉色的锦瓶,打断了季凌纾的思绪。
季凌纾接住,垂眼一看,是宗内特制的金疮药。
他压抑下重重的心事:“我不疼,不用……”
“不疼而已,又不是不会死。”
江御瞥他一眼,说出的话也和数年后一模一样。
“而且一直流血把衣服都染得不成样子……还是说,你不会自己处理伤口?”
季凌纾:“……”
成年之前,因为练剑偶尔会磨破手掌或是伤到脚踝,那时都是师尊领着他回花坞,一点一点帮他擦药的。
后来江御失踪,他被迫出宗寻找,从天沼山开始,到狗牙村又到都皇城,一路上倒是受了不少伤,但因为他不怕疼,大多伤口也就放着等它们自愈了。
江御见状叹了口气,
“我这是送了尊什么祖宗进来……罢了,你别乱动,我来帮你上药。”
季凌纾便非常受用地站直了身体,甚至自己主动宽衣解带,好方便江御给他疗伤。
江御:“……没必要把衣裳脱这么干净。”
季凌纾:“可是伤口很长。”
他还刻意往江御面前凑近了些。
那个把他师尊骗去鸦川的商陆一看就没有天天练剑练体,胸膛还不如他紧实有形,也好意思衣衫不整坦露在外。
哼。
“……”
江御由着他摆弄,他看这墨族一点也不像苍狼,倒是像只孔雀。
“你叫什么名字?”江御问。
“季凌纾。”季凌纾乖巧回答。
“倒不难听。”江御终于展眉,同时从锦瓶里倒出了草药色的仙露,一丝不苟地帮他涂在新伤上。
季凌纾心道这是您亲自给取的,当然不难听了。
江御的手指越过他的伤口,点在了那自他肩膀盘桓至脖颈的刺青上:
“这是什么?梅花?为什么是梅花的形状?”
“你不喜欢?”
季凌纾反问回来。碧色的眼瞳里又淡淡蒸腾起雾气,不知他是更怕被江御发现堕薮,还是更怕江御嫌弃他身上的痕迹难看。
江御抿了抿唇,正欲回答时突然看到季凌纾眼底有一瞬的讶然掠过,那股始终萦绕在他周身的混沌感猝然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