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澜哑然。
她发现初见聂允时,她是觉得这人阴冷,令她不愿与之接触,但如今的他褪去周身的杀伐后,竟会让人觉得,他嘴很贱。
不过她确实受到了惊吓,在想通聂允将才说的那话的意思,又对另一件事情有所怀疑时,她确实受到不小的惊吓。
若说默言与沈敬夫妇同时出现在永安县,若说昭王妃的孩子还活在世上,若说当初在紧要关头是默言带走了这个孩子,若说沈寂并非沈敬夫妇的亲子......
那她心里的这个猜测就变得十分可信。
想到这里,她一颗心便像在热水中被捂着,七上八下的,此事,究竟应不应当让沈寂知晓?
“千澜。”
沈寂见她久久不曾说话,不禁出声唤她。
千澜猛然回神,“啊,我……无事。”
说罢又望向聂允,“我只是觉得有些累了,一时不察碰倒茶杯,让厂督见笑。”
恰好此时去拿药的小厮返回,“夫人,这是我们小店自配的冰霜膏,寻常烫伤或红肿,用此药最妙。”
沈寂伸手接过,低声道了谢。
“大人,我自己来吧!”
药是好药,装药的瓷盒十分好看,气味也好闻,留有暗香,如同冬日雪中的梅,在凛冽中保留着一道柔和的清香,但千澜给自己上药的动作却着实算不得温柔。
她几乎是搓着伤处上好的药,见聂允依旧望着自己,她并不想回答他目光里的审视,于是岔开话题道:“这冰霜膏的气味倒是好闻,似乎是别处闻不到的。”
聂允看出她的意图,轻轻勾了唇,神情却隐隐有些凝重,“这是含香居特制的冰霜膏,能治伤也能留香,寻香辩位,别处可买不到,沈夫人要是喜欢,送你了。”
千澜眉梢微动,不拿白不拿,“多谢厂督。”
“客气。”
“我无碍。”她又扭头望向沈寂,伸出手拍拍一旁的座位,“大人,咱们可以继续谈正事。”
方才是说到默言失踪这里,正好沈寂也有话要问,随即撩袍在千澜身旁坐下,这才望向对面的聂允。
“依厂卫的手段,天底下想必没什么人的行踪探察不到,许家人若真入了京城,没道理会失去踪迹。除非……是有人出手将消息压了下来,能避开厂卫的耳目,可见地位不低。”
聂允笑着靠上椅背,自嘲道:“沈大人说笑,扶凌门众人的踪迹厂卫不就寻不到吗?”
这话却不好接。
好在他没有过多拘泥在此,起身去将雅室的小窗推开了一扇,站在窗边朝远望去,“沈寂,有些事情还真是挺叫人无奈的,这本是二十年前的旧事。”
沈寂未动,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是旧事,亦是今朝事。”
“好一句今朝事!”
沈寂抬眸,“厂督,劳驾了。”
聂允听到他这句客套话,望着窗外笑了。
……
从含香居离开,千澜跟在沈寂身边慢慢踱步,二人谁也未先打破沉默。
下晌的暑热虽有些要消散的意思,走到大街上仍旧让人后背析出一层薄汗,衣物贴着肌肤的黏腻滋味属实说不上好受。
千澜不自在的抻了抻后背。
她本以为自己动作算得上很轻了,然而片刻后,沈寂带她停在一个卖扇子的小摊前,示意她挑一把。
是有这么一个人,哪怕在自己心事重重时,也会分出心力去在意你的任何举措。
千澜心头一暖,低头在摊子上挑了把素面的折扇。
沈寂付了钱,又低头看她被烫伤的手,轻声问道:“还疼吗?”
千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摇了摇头,“不疼,只是有些发热。”
“先回家吧!”
千澜抿了抿唇角,依旧跟在他身旁往家里走去。
他这般低迷的原因,自己似乎猜得到,但千澜却不懂得怎么捅破这层自己以为的窗户纸,也不知道在得到她的答案之后沈寂会作何反应。
沈寂担得起聪敏二字,自己藏心事的方法又这般拙劣,只怕他早便起了疑心。
她纠结思虑了一路,直到回到家中,直到沈寂扶她坐下,她才如梦初醒般地抓住沈寂的手。
开口时,她不自觉带了些哽咽,“沈寂,你猜到了,是不是?”
沈寂被她抓着的事不由收紧,眼眶逐渐带了些异色,目光也复杂起来,她的这句话如同给他判了刑罚,这一刻,曾困扰他十数年的所有愤恨、困惑与不公,像洒下云层的日光,一泻千里。
这是千澜第一次看见沈寂落泪。
也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的脆弱。
“沈寂……”
她语气里带着颤意,一头栽入他怀中。
此刻,千澜能做的,也仅仅只有这一个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