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作于耳边,没有人会打扰他,连他心里念的季鹤也不可以,因为他想的是过去的季鹤和未来的季鹤,不可能是现在的季鹤。
跑步带给他的空间和风景,令他畅快和依恋,也是从那个时候,乔横林开始离不开这项阴差阳错开头的运动。
值得庆幸的是跑步很简单,不会给家里带来什么负担,甚至还可以挣到钱补贴家用,他不要季鹤一个人辛苦,跑完这个周末,他就能够攒下钱买到一件漂亮平整的纯白色长棉袄,尽管他知道已经要到夏天了。
彭湃感到胳膊一重,季鹤似乎没了力气,将绝大部分重量都支在他身上,随后他撤开手,虚弱地坐在操场看台的台阶上。
很脏,有灰的,彭湃想要提醒,但季鹤呼吸比平时沉重,总是塞不进兴趣的眼睛被零星的水光舒缓,不再冷漠。
那天乔横林接连跑了三个院系的男子一千,每个院系有四五批,接连不断,几乎没有休息,他也不再感到轻松,刚好离季鹤放学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乔横林跪在墙角干呕了一阵,随便找个男寝一楼,将身上湿透的短袖洗掉汗味,再匆匆往回赶。
他跑了多久,季鹤就在台阶上坐了多久,彭湃在旁边陪着,有时会假装追随跑步学生的路线,侧脸用余光瞥季鹤的眼睛。
他自始至终也没有表情,目光空洞地在操场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儿,他也没有什么所谓的眼泪,反倒眼里很干涩,酸痛得厉害。
这让彭湃觉得起初看到的景象是在幻视,季鹤就是季鹤,依旧那样矜贵庄重,不会为任何人动容。
“他要走了。”彭湃出声提醒。
“嗯,”季鹤说,“我知道,你也走吧,我想一个人,找到乔横林。”
彭湃没敢拒绝,点点头,又想跟季鹤说些什么,于是不怎么合时宜地开了玩笑,“你不会出卖我吧?哈哈哈——”
笑了几秒他自己收了,咳嗽一声清清嗓子,季鹤没什么力气地抬眼,轻声回答彭湃:“会。”
“什么?”彭湃不是没听清,他是没想到季鹤如此直白,丝毫没有隐瞒和拐弯。
季鹤似乎也明白彭湃真正的担忧,没有重复自己的答案,而是说,“别担心,乔横林很笨,他不会记恨你,如果你可以买些吃的给他的话。我会补给你钱,买些给他吧,好吗?”
没等彭湃答应,季鹤转身走了,步子仓促得厉害。
彭湃没有追,在台阶上又坐了一会儿,被风吹得头疼,竟笑了起来,肩膀直抖,笑完又感觉很心里空落落的,于是在手里夹了支烟段。
反正也放学了,彭湃拍拍屁股起立,到附近网吧包宿打游戏,其实他很想知道季鹤有没有拦到乔横林,回家会怎么办。
按照季鹤的性格,肯定会训斥乔横林逃课吧,不过彭湃也不是很担心乔横林的处境,毕竟季鹤那样心疼,他想方设法要带大的小狗。
“我才不帮你喂呢,”彭湃嘟囔一句,晃了神,电脑屏幕上显示一枪爆头,角色死亡的画面,他气得摔了耳机,“都怪你。”
乔横林累得不想走路,但要赶上季鹤下课的时间,一路上踉跄着跑得也快,好容易碰到个红绿灯,六十秒的休息时间。
乔横林在心里默数,倒数第八秒,在主干道停下排队的蓝白出租车,季鹤就坐在车上,摇下车窗,静静地看着人行道的方向。
不过十余步的距离,乔横林却迟钝地没留意到,直到后面的车子鸣笛催促季鹤所在的车辆,司机说必须要开走了,乔横林却猛然掀起眼皮,四周寻觅了一会儿,抓住了季鹤的眼神。
然而季鹤没让车停,也没招呼乔横林,只是波澜不惊地望着他,这种冷淡到扔进石头都砸不起涟漪的目光,如同死气沉沉的潭水,要活生生把人溺死。
乔横林惊恐地瞪大眼睛,追着那辆车跑,过了直道和两个拐弯,分明有很多可以临时停车的地方,可车子总是不停,不降速度地疾驰着。
乔横林追不上了,被风吹得满脸淌泪,他感觉被抛弃,季鹤的眼神诉说他看到了自己,却不肯为自己停留。
因为生气,乔横林回过味儿来,在大马路上来踉踉跄跄,吃着车尾气,旁若无人地叫季鹤的名字,不停地说对不起。
然后车子停了,以为是小情侣闹别扭,期待上来一个跟季鹤相貌相配的女孩儿的司机没有达到预期,反而是开了车门就死命往后排车座上钻的男生。
“为什么丢下我,你要丢下我,季鹤,你看到我了,你要丢下我呜呜呜——”
乔横林涕泗横流,身上也是湿漉漉还没完全风干的短袖,他就像从季鹤的潭水里被捞出来一样,一时间失了道歉的心,反而恃宠而骄地埋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