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君想到或许季鹤在诈他,但他说的也是事实,在季鹤快要拉开卷闸门时,他叹了口气。
“别去了。”
“那你告诉我。”
“小鹤,”季君瘫坐在地上,手指戳了戳胃,“我这儿可能出了点儿毛病。”
“什么毛病?”
季君等了等,表情夹杂着心虚和茫然,翁动唇片,轻轻吐出一个字。
“癌。”
第六十六章 小气
季鹤从来没有想过季君会生病,他一直很折腾,活力满满地跑遍南北,经年常青的树木突然枯萎,任谁也无法接受。
生病的季君比季鹤更加坦然,他说本来打算在外面玩到死,可是越走,越靠近家,他说放心不下他俩,想回来看看。
“你了解我是什么样,”季君向季鹤请求,“让我关在医院治疗也是生不如死,那我宁愿不要多活。”
“那你吃什么药?”
季鹤问,他抓住季君的领口,死死盯住他的眼睛,恶狠狠地重复:“你不想活着,那你还吃什么药?”
季君任他发泄,轻轻笑道:“我心口不一,贪生怕死,我不想多活,只是不想那么快死掉。”
季鹤缓缓撒手,被丢开的季君衣领泛出褶皱,一屁股跌在地上,他试图再说些什么,但季鹤没有理会,目光怔怔的,往卧室里去,和衣倒在床上,蜷缩在墙角。
季君放心不下,追过去也不知道说什么,坐了大半个小时,托住季鹤的脚腕,把他的鞋子轻轻脱下下,摆在了床底。
“要洗澡吗,”季君忍不住哽咽,他赶紧起身,“我去给你放放热水。”
季鹤一晚上没有从卧室出来,他把自己关到卧室,直到天亮,他才散着头发出来,站在柜台前敲了敲,尽管脸色发白,但语气却出奇地淡然。
“不行。”
睡得朦胧的季君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季鹤便认真地重说一遍:“不行。”
他没去上学,把季君拉到医院,推他到各种各样的仪器前,像张白纸一样被扫描来扫描去,随后季鹤一个人钻进就诊室,像个大人一样记下医生说的每一句话。
他跑到网吧,在电脑上疯狂检索所有跟胃癌有关的词条,抄了厚厚一沓本纸,回到店里以后,对季君宣布。
“新辅助化疗,之后做切胃手术。”
季君这时候才明白季鹤说不行是什么意思,他不允许季君放任自流,听之任之。医生干预病情,季鹤干预季君。
一季鹤又请了好几天假,全天候在家监管季君,晚上让季君在卧室躺乔横林那张小床睡觉,生怕他摸黑逃跑。
直到季君入院,套上病号服,床单是白的,窗帘也是白的,隔壁床位上的老头头发也是白的,一向洒脱的季君被禁锢到白色监狱,只能靠着墙观察巡查护士换班的空隙。
刚开始学校还没有放假,季君总趁季鹤上学时逃跑,但他被季鹤扣押了身份证和户口本,逃不到外省,只能在公园兜圈。
远处的公园总有人歧视他身上这身病号服,拉着活泼的小孩子匆匆离开,久而久之,他也自觉被圈到了医院附近的绿地,这里到处都是病号服,谁也不嫌弃谁。
开口不问吃饭了没,倒是问你什么病,刚开始他很不适应,后来他也加入了这样的行列,会跟同坐在一张长椅上的病人攀谈,打听对方病情如何。
他也有一套说话的准则,如果对方有家人陪伴,他就跟人家说好好活,能治好的吉祥话,如果对方孤单一人,他才会问能活多久、痛不痛苦的敏感话题。
季鹤参加完学校的期末考试,听说这次考了年级第一,拿到高出普通班不少的一等奖学金,还有一名物理老师给他担保,破例给他了好几门单科第一的奖金奖品。
上午店里不开门,他一直在医院,看着季君吃药,下午在店里煮茶卖书,晚上没空做饭,在医院的食堂打最清淡的饭菜,有时候给他陪床,缩在两个板凳上就睡了。
季君很快进行了术前的第一次化疗,精神面貌还算可以,但常常手脚发麻,说像有蚂蚁咬着筋。
季君没事儿就躺在床头翻日历,数着日子说乔横林是不是快要比赛了,比赛完应该就能在家里住了。
“先别给他说。”
季鹤总是说这句话,起初的理由是担心影响乔横林比赛,比赛完应当没有这样的借口,可季鹤还是这么跟季君商量,先瞒住乔横林。
自从乔横林离开,头一个月一条短信都没来过,后面偶尔会发一句有雨,提醒季鹤拿伞。季鹤忙得焦头烂额,没办法及时回他,总是深更半夜地给他发好好照顾自己之类的话。
他主动问的话大都是乔横林钱够不够花,乔横林总说够,季鹤就不敢再问,他知道就算乔横林说不够,他也没办法从手头挤出更多的钞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