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修齐去看过女人在舞团倒闭前的告别演出,也是他看过的唯一一次,那时他坐在台下,偌大的表演厅中只有零星几个观众,可女人依旧跳得极为认真。
她化了最全套的妆,穿上最好看的演出服,长眉妙目,裙裾飘飞,踩着节拍婆娑起舞,越旋越快,越跳越急,和风骤雨齐来,全世界仿佛都在这支舞蹈中倾倒。
演出结束,刚上三年级的十岁小男孩看见周围的观众都在抹眼泪,他看不懂台上女人的舞蹈,只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觉早已泪流满面。
恍惚间,他第一次清楚明白,自己的妈妈,原来真的会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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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进步,人们的娱乐方式增多,更有外来流行歌舞的强烈冲击,传统歌舞的没落几乎是必然,但这不是才刚刚一夜成名的唐焰所要担心的,那时她还年轻,美丽而富有野心,却也具备少女的天真烂漫,每天最烦恼的是要如何体面拒绝无数鲜花与追求。
她知道有不少人都是冲着她的美丽而来,但心中却依旧存在一个梦——
如果真的有一个人,忽略皮囊,不把她看做欲望的载体,而能更关注她的精神世界,自己是否就能获得一份灵魂契合的爱?
于是那位风度翩翩,谈吐优雅的周公子入了她的眼。
和只想着欺负她、占她便宜的男人比起来,周栩实在太不一样了,他会教她英文,送她《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原文本,告诉她遥远在异国大不列颠的沃里克郡曾有位名叫“莎士比亚”的剧作家,写下了传世的《十四行诗》,然后轻声地念。
——我或许可以将你比作夏天,可你尤比它温婉也比它美丽。
她坠入十四行诗的夏天。
后来才明白,所谓的上层社会,所谓的大人物们,和身边用语言和眼神来意淫她的流氓并没有什么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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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那个气质出众的女人来到她和周栩的温馨小屋,唐焰只感觉到一阵深深的窒息,女人称不上有多出众的相貌,可骨子里的优雅却和她完全不在一个世界。
并没有像狗血小说里那样大吵大闹,女人反而拉着唐焰细细打量了一番,眼里满是喜爱——一种对漂亮小宠的喜爱。
她说,谢谢你在外面照顾我的丈夫,我也不介意多你一个这么漂亮的妹妹。
那一瞬,地转天旋。
后来还交谈了什么完全模糊了,唐焰只记得女人笑着对她说,亲爱的,渴求男人给你爱情实在太过可怜,封建社会早就终结了,可关上门,那些男人还不是希望自己能掌控一切?
女人离开之时,周栩刚好回来,她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仰头亲了亲周栩的侧脸,说,下个月是小家伙的生日,记得给他买最喜欢的模型。
——在唐焰记忆里风度翩翩的男人,第一次显出如此狼狈不堪的神色。
唐焰听着眼前这个英俊男人的解释,说什么“家族联姻没有感情”“你才是我的真爱”,忽然感觉很想吐。
她想,真脏啊。
这个男人真脏,我也真脏。
于是她趁周栩不注意拨通了女人留下的电话,在对方的帮助下,她像少时离开大山一样,抱着不满一岁的孩子决然离开了那个恶心的男人。
世事如棋,落子无悔。
唐焰在世的时候,唐修齐没有问过她有没有后悔生下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孩子,唐焰死后,他更得不到答案了。
唐修齐说:“一开始的日子还算好过,她会跳舞,去了别的地方也能进入舞团,后来啊,”黑发少年没什么意味地勾了勾嘴角,“贫穷和琐事真的能毁灭一个人的精神。”
将美丽的女人,变成一个……他完全认不出的怪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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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焰很努力,除了舞团的正式演出,几乎什么活都干,可她没有正经学历,在封闭小城市没结婚还带着个孩子,闲话和刁难从来就不曾消失,更别说,她还有张如此美丽的脸。
美丽对无力保护自己的女人来说,是幸运也是诅咒。
结了婚的妇人们会疑心自家丈夫今日是不是多看了她一眼,好心给她副业的老板无奈表示风言风语对自家生意影响太大将她辞退,到后来,正经舞团表演也被说成是“穿着伤风败俗的衣服去给男人跳舞”。
唐焰试着不去在意这一切,告诉自己“清者自清”,但渐渐地,她变得越来越神经质。
那时唐修齐其实很害怕,是的,害怕。
他害怕和她坐在一张餐桌上吃饭,只要流露出一点不喜欢吃某道菜的倾向,女人就会突然崩溃大哭,叫着“我是为了谁啊!我都是为你了啊”,“不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你是想当什么少爷吗”,哭完之后又好像清醒过来,踉踉跄跄跑来抱住唐修齐,一遍遍道歉说“妈妈错了,妈妈不是故意的”,一遍遍表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