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读《元夕》, 分不清究竟是她回忆起当时的细节, 还是借着诗词幻想。
但她很喜欢那个节日。
她嫁进曹国公府时存在着幻想,只可惜新婚之夜便让她的幻想破灭, 后来连想起都会道一句恶心。
但不论再难薛闻都淌了过去, 连最为挑剔的老夫人和沈今川的亲娘都没有办法再明晃晃地挑她不是。
永昶帝在位那几年后宫闲置,除夕不宴请官员, 但上元节偏偏会宣召命妇入宫祈福。
世家勋贵进行清扫, 有些不敢冒头, 有些躲都来不及, 倒让薛闻这个资历浅但品阶高的“小辈”,连续几年站在最好的视角, 看到绽放在苍穹之上的绚烂绮丽的烟花。
近到, 仿佛只要伸出手,星子也会在她掌心中。
第一年的时候同她在佛堂熟识的夫人越过人海, 丧如考妣地跟她耳语:“听说陛下……好人妻,你年岁小生的又好看, 可小心些。”
薛闻忍俊不禁。
陛下英明神武,便是不良于行也能成为千古一帝,想要什么得不到。
更何况,陛下可从未露面。
想让一人看烟花,便宣召所有命妇进宫这事儿让任何一个受制于人的小皇帝做出来都不稀罕,但若说这事放在雷霆手段登基的永昶帝身上,便太像乐子了。
求而不得,寤寐思服……完全和永昶帝不沾边啊。
他的风格若真喜欢不应该直接强取豪夺,封贵妃、封皇后,如有反对立刻贬官吗?
她在宫墙上看了三年烟火,后来又看了许多年。
在她记忆里,上元总是带着美好和绚丽,好似天上瑶池,都比不上那一日市井风光。
恰如人间或许本没有神,但因为有人,后来就有了神。
即便薛闻也知晓小时候她被抓得那么紧是街上有拍花子的,人越多的地方是非也就多。
但薛闻没有想到,她自认自己活了很久可以用历尽沧桑来形容,耳朵里表明光鲜亮丽实则一团污垢的事儿多了,仍然没有想到会有这种离谱之事。
那时她正在做花灯罩子,早就用材料炮制许久的竹条增加了韧性,严丝合缝地将框架拧出,再用丝帕上的布料将它缠起来。
薛闻想得好,但做出来完全和想象的二模二样。
她忍不住去拿唇脂,用工笔细细勾勒出一朵牡丹在上面。
薛闻很满意自己制的这盏灯,忍不住先找了一樽半残的蜡烛放了进去,火光映衬着牡丹层层叠叠的花瓣,花色妍丽,光影流转。
也就在这时候,蔡德上进来说:“老孙家简直就是疯了,拖着姑娘这么久没有下葬,要在今日给姑娘办……冥婚!”
薛闻被灯框上遗漏的毛刺猝不及防扎了一下,血从指尖渗出,她却来不及思考指尖上的疼痛,脑袋里一片空白,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
“年节在前,大家伙都没心思管这白事,也怕忌讳,更何况那孙娘子也算小辈。”
“本来以为孙家不惊动周围人悄悄把这事给办了,没想到拖延这么久,现在说商量出一个好日子来,要给他们家姑娘和另外一家夭亡没有娶妻的郎君办喜酒,直接葬在一处。”
——“母亲既然已经嘱咐不愿打扰爹娘安宁,你又为何违背母亲意愿,将她坟茔安置在爹娘边上?”
薛闻好似被什么重重击溃,嗓音带着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喑哑,难以置信地问道:“——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父母?”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般儿女?
一切一切,分明哪里都不一样,但又好似全部都一样。
“孙娘子在世的时候,一个人撑起这个家,不仅要奉养她那个爱喝酒的爹还有三个弟弟妹妹,怎么如今去世,还要被榨干最后一点价值?”
她泪眼蒙眬,声音不知究竟是问着蔡德上还是想问上辈子的沈宁。
——“在世之时,我为沈家奔波,撑起整个门楣,为何要将我唯一遗愿也篡改?”
“阿闻,你啊。”蔡大娘叹了口气。
“别想得这般极端,或许孙家人只是不忍心女儿在泉下无依无靠,给她找个依靠。”
这个消息仿佛一张黑色的大网,将人笼罩在暗影里头,直直地压着人喘不过气——“她爹一醉酒就会打人,他们家之前不让她出嫁,省得她将赚的银钱分给夫家,怎么这时候来了心疼。”
薛闻的头发又黑又软,被梳成一条长长的辫子盘了起来,上头簪了朵小巧的梅花,露出她如同孩童一般执拗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