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那是几十万的大军, 每日光粮食就不知要吃掉多少。
这种关口,又到了东厂做恶人的时候。
就像上回旱灾,一下子少了一半人的西南官场一样, 水至清则无鱼, 盛世之下, 贪官只多不少。
差别只在于手段高不高明。
虞九阙的案头从不缺少各类罪证,请示了皇上之后, 便选了几家杀鸡儆猴,抄没的财产清点完毕, 还没焐热就换成了粮草、兵器,支援了西北大军。
其中有宗室贵族,也有当朝重臣。
一时之间举朝又陷入了人人自危,风声鹤唳的状态,不少人趁机攻讦虞九阙借此机会排除异己,称他手段酷烈,有悖今上以仁治国的大道。
但这么干的,基本是逢人就要乱喷一气,连皇上都会被他们隔三差五找茬的御史们。
其余朝官肚子里门儿清,为何东厂偏偏选在这种时候发难。
要他们说,反正坏名声是虞九阙背的,只要补上了军饷的亏空,那就是万事大吉!
相比沙戎,大雍还是兵强马壮许多,从最初的猝不及防中反应过来后,立刻着手开始反击。
军情瞬息万变,到月末时,没完没了的坏消息,总算变成了让人士气大振的捷报。
谁都知道,这里面少不了虞九阙剑走偏锋,靠抄家来往国库里填银子的功劳。
所有弹劾虞九阙的折子,都在皇上的授意下留中不发,这显然代表了皇上在这件事的态度。
并且难得破天荒的,内阁也没有公开再寻司礼监的霉头。
虞九阙和其背后的东厂,在尘埃落定后收刀归鞘。
可是虞九阙这个当事人,运气实在不太好。
……
虞九阙在床头俯身朝下,吐出了刚刚喝下去不久的一碗汤药。
自从秦夏亲自随车去宫门前,把人接回来后,虞九阙始终低热不退。
绵延不断的低热,有时候还不如一场轰轰烈烈,退了就结束的高烧来得好。
这证明他体内的病灶难以拔除,正在缓慢蚕食虞九阙的精力与健康。
偏偏虞九阙腹中的孩子即将足月,在这个关头上,随时可能临盆。
两个太医在帘子外擦汗,见状凑在一处,商量要不要换一个药方。
秦夏一颗心时时提在嗓子眼,他拿帕子替虞九阙清理干净,端着清水,令他漱了口。
虞九阙躺下后只觉心如擂鼓,他喘了两口气,浑身无力,偏又酸痛难当。
过了一会儿,嘴唇一凉,小哥儿下意识地张嘴,一粒糖果子被舌尖勾着,就这么进到了口中。
甜中带着淡淡的酸意,覆盖过了复杂的苦味。
“甜不甜?”
秦夏替他擦去额上冷汗,虞九阙扯出一抹笑意来。
“甜的。”
秦夏拧了张湿帕子,替他擦过脖颈和手心。
“你安心躺着,我出去看看。”
虞九阙知道他是要去和太医商讨自己的病情,迟疑了一瞬后,还是点了点头。
秦夏走前放下了半边床帘,落下的黑暗让虞九阙紧绷的太阳穴微微松快了些,他含着糖果子,在炽热的呼吸中阖上了眼。
帘外,秦夏给两位太医行了礼。
太医对视一眼,哪里猜不到他的来意?
但是虞九阙现在的状态,着实太过棘手。
面对秦夏,他们实话实说。
“督公的发热之症,实乃积劳致疾,大伤了元气,加上他有孕在身,许多药材都是孕夫用不得的,我等只能寻些温和的方子,看看能不能先将退了热再说。”
秦夏知晓他们这些个太医,素来在宫中侍奉贵主,用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可在他看来,家中夫郎的症候再这么拖下去,怕是要酿成更严重的后果。
他直言道:“孕夫用不得,是因为药材对孕夫本身有害,还是对胎儿有害?”
太医险些脱口而出一句:这不是明摆着么!
从来面对有孕之人,在胎儿康健的前提下,保住胎儿,一定优先于保住大人。
这些孕夫不可用的药材,多是对胎儿不利的。
他们这么做,哪怕圣驾在此,也挑不出错处。
秦夏观他们的神色,就已经猜到了问题的答案。
袖子里的手,刹那间紧握成拳。
诚然,虞九阙怀胎辛苦,孩子与其血脉相连,自己也对未出世的孩子倾注了感情,可要是真到了千钧一发之际……
他必然需要做出一个选择。
而这个问题,在秦夏这里,从来只有一个答案。
“如果阿九和胎儿的性命只能保其一,我请二位大人保阿九的性命。”
两个太医齐齐失语,一是为秦夏的选择,二是为他的坚定。
良久之后,其中年长的那位太医,捋了捋一把短须,朝秦夏拱手道:“秦掌柜,事态还未严重到那一步,还请你不必过分担忧,且……真到那时候,本官倒是有一个法子,有五成把握可保督公父子平安,只是略有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