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儿子,发现这小子已经开始用筷子单独蘸果子酱吃了。
皇上哭笑不得,到底没戳穿他的小动作,还把分开来的另一半鸡蛋赏给他。
小太子谢了父皇恩典,用勺子舀起,小小地咬了一口,眼睛亮起。
“好吃。”
皇上含笑,摸了摸他的发顶,如同一位寻常的慈父,再张口时,笑意未敛。
“这道浑羊殁忽,朕便算你过关了。”
在下旨令秦夏复原这道古菜之前,他也打发御膳房研究过,但那些人明显没有钻研透彻,做出来的菜品相较于秦夏的,有形而无神,色满而味不足。
两层肉尚且烤不明白,又哪里会有秦夏这等自行添入其中的巧思。
人在高位,最喜欢聪明人。
他就此多问了几句,方得知秦夏舍了炭烤,挪来了乌纥人的 “馕坑”炙肉法,对秦夏的头脑更多几分肯定,下令道:“宫宴之前,在宫里也建个馕坑来。”
皇上的目光转回到飞龙面塑上,既知这东西是面捏的,再看就能看出些端倪。
“草民的酒楼中有两名伙计,出身晋省,擅面艺,这尊面塑,乃是我等三人合力完成。”
又讲面塑如何制成,面团如何加彩云云。
他虽是掌柜,却也不能揽功。
小太子听得津津有味,话题翻篇后,看神情还有些恋恋不舍。
“再来说说这道没有名字的菜。”
皇上点了点那一圈瓷碟。
“朕有一问,为何是九?”
“九”乃阳数之极,意义不凡,应当不是随便出现的。
秦夏唇角抬起,“皇上圣明,这九样配菜,实则是取九州之意,且这九样食材,也的的确确,分别来自天下九州。”
所谓九州,其实已经是古籍中的旧说法了,到了大雍,举国州府,何止共九,但不妨碍借这个意头一用。
“哦?”
皇上兴致愈浓,一国之君,富有九州。
这等寓意,实在最适合宫宴不过。
他却示意秦夏不必急着说,而是点了点另一头的几个大臣。
“既如此,朕就考考几位爱卿,这几样食材,都来自于九州何处?”
秦夏没想到皇上神来一笔,还来个“随堂小考”。
他顺势退回虞九阙的身旁,只等着一会儿揭晓正确答案。
朝臣们却犯了难,他们熟读经史子集,出口成章,可这灶房之地,当真是一年都进不去一回。
但皇上都开了尊口,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仔细辨别。
“这个好似是山药。”
“这个绿的,是否是萝卜?”
“这道肉糜,看颜色……或许是鱼肉?”
“这个必定是菌子!”
……
几个脑袋凑在一起,秦夏是越听越摇头,分明是能认得出就不错了,遑论辨别出自何处。
果然没过多久,他们就满头大汗地开始请罪了。
“陛下恕臣等愚钝,实在是推断不出。”
皇上抬眼,将他们一一扫过。
那股压迫感连秦夏都有所察觉,看来再是仁君,也有喜怒难辨的时候。
片刻过去,皇上终于收了视线,声线淡淡。
“再耽搁下去,菜便冷了。”
他紧接着看向秦夏。
“你来说说,这道菜要怎么吃?”
接下来秦夏的所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只见九个盘子中,原本就各放了一个小勺,勺子很小,舀不起几粒米的样子。
秦夏的手就像那点水的蜻蜓,执起勺子,每样挑起一点,放入“龙舟”,随后用筷子提起龙舟两角合拢、卷起,抽掉定型的竹签,九样食材皆被包在其中。
这居然是一道卷着吃的菜。
不过此时此刻,大家的心里都生出同一个问题——这样一道菜,真的会好吃么?
很快他们就意识到,自己想多了。
秦夏此人,绝不会为了追求一个缥缈“九州之意”,牺牲掉食物本身的美味。
首先“龙舟”本身,居然不是面捏的,而是豆皮做成的。
取是豆浆上最薄的那一层油豆皮,五张合一压实,锅内刷薄油,微微煎一道,使其定型,再配合竹签,拢成龙舟形状。
其中九样食材,滋味相辅相成,各有其妙。
鱼是团头鲂,生于浩荡江水,头小身大,肉多而鲜美,唯一的缺憾就是毛刺略多。
将其去骨,细致剔刺,配合嫩豆腐,加一勺高汤,成就一盅鱼肉糜,亦是这一道菜打底的主味。
山药、百合、菌子切丁,萝卜、鲜笋、贡菜切丝,在此之外,还有青豆与炒熟的鸭蛋。
乍看八竿子打不着的九样东西,一股脑包裹在豆皮当中,偏偏清而不淡,味美意浓。
如同丝竹管弦齐奏,口感繁复而彼此无间,使人欲罢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