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纯粹才能催生出执念,嘲笑所滋生的怨恨反而能使她一辈子都忘不掉我们,一项事业最可怕的不是失败,而是遗忘。”
“但那样岂不是太可怜了?”林夕咬着下唇,“如果一直较劲的话,那她肯定一直都很痛苦。”
“她的痛苦令她在世上有了留下成就的可能性。”沈万华拿起林夕放在桌上的杯子,啜了口咖啡,“她自然也可以选择轻松的路,这又不是强行的,全看她自己。”
“说起来比起那孩子,你还是先担心担心我们吧,呶,我刚从小组那看见的信息。”她把文件递给林夕,“这次梦境后我们又探测到监视器的反应了,你看,整整三个,不容小觑哦。”
“老师我一回来就要看这种东西对我而言是不是太残忍了点?”林夕接过文件时感到有点委屈。
“我也刚跟你回来呢,我咋就能看。”沈万华打趣道,“或者你明天也可以再进去啊,再给你十年的时间回个神?”
“算了吧,哪怕十年也是没用的,在梦里又得不到真正的成长,只是玩了把很长的游戏。”林夕看着数据,“只是梦而已,现实又没法逃避。”
她想起了杜芢说过的,很想逃到梦里去。
直到沈万华离开,林夕还披着毯子思考着一些过往的事,其实也有一部分是为了拿现实里的记忆去对抗梦的残影。她想到了她其实一直无法理解杜芢很多看待事情的角度,但她也没体会过杜芢的成长历程,没资格评判她的思考方式。
更残忍的是无论如何她也肯定是不希望自己这边会“出什么事”的,那也就意味着如果她们能把事情好好做下去的话,杜芢那边就肯定会“不被人记住,一无所成”。
她只是觉得杜芢挺累的。有时候吧,就是看着挺难受的,一定要去,自己跟自己较劲。
但她也明白沈万华会选择杜芢的一部分道理。
或者说,那从不是选择,而是利用。
“如果我们都能获得幸福就好了。”她摸着腿上已经睡着的猫,小声说道。
“都会没事的,大家都会没事的……要乐观地,乐观地去看待这个世界,每个人都能获得自己的幸福……”她像过去家人安抚自己一样,轻轻地顺着猫毛,也梳理着自己的心。
“我们会没事的,杜芢学妹会没事的,猫猫也会没事的……要乐观,因为乐观是最有性价比的精神……”
“都会好好的,都会没事的……”
房间外的大屏幕上还在播送着自己参与过的节目,屏幕里的那个林夕语气夸张地称赞着小吃摊上的美食,林夕坐在这里都能听见声音。她还记得采访里那个微笑的弧度,她练习了好久。
但她此刻只是独自待在这个没开灯的小房间里,她在想着啊,到底有没有任何人,能看见任何人最真实的样子。
大家都生来孤独啊,却又都想去祈祷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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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芢刚一下床,还没怎么适应地面就直奔卫生间,她跪在马桶前祈祷自己只是干呕,千万别吐,别流血,至少别昏过去。
三项全错,她就不该去想。
中途退出梦境,无论来多少次都还是无法适应。她在地板上再次清醒后拍了拍身子,打理好周围后跟没事人似的去洗手台那里洗手。盘起长发戴回眼镜,重新做些清洁。
手上还带着荀安两天前帮她绑的绷带,一直没换,伤口有点痒,她把它解开,重新处理了一遍。
鼻血还是没止住,她抬头看镜子时才发现半张脸都被染上鲜红,比百年前的某次还要严重。这时就总会怀疑或许管理局本身并无过错,他们只是看得更远。现阶段的梦境扩展装置不是什么好东西,只会硬生生地将一个人的思维,乃至身体都吞噬殆尽。
好在那种最严重的后果,暂时还只需杜芢一人承担,如果这种牺牲能换来她对于真理更进一步的探索的话,那么她心甘情愿。
她擦着脸时回想现在这副模样如果让荀安看到的话又该大惊小怪了,可能还要掉两滴泪。她会扶着自己去床上好好躺着,一步都不许下来,那这一天又什么都别做了。
她想到这,好像又回想起了从前荀安塞给她的雪糕的味道,连嘴里的血味都被大脑想象出的甜所覆盖。
即使在梦里玩了二十多年的冒险游戏,见识了太多的生死离别,也还是没能摧毁荀安那颗敏感的心。可能是因为梦境本身就太过温柔,但杜芢个人认为更大的原因在于荀安愿意保持那颗赤子之心。
哪怕痛苦也不愿麻木,或许与她早年间摄入了太多理想化的文艺叙事有关。但抛开正确与否,她的那种精神是杜芢认为当下世界所最为欠缺的品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