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尚书吴英,是当今太后的族弟,一向谨小慎微,家中几个孩子也不争气,马上要致仕,便派了程荻接下了这份差事,预备将他当成下一任尚书培养。
程荻应下,心中却在想下一任尚书十有八九是方清平的门生。
他见过使团,因为景江江畔一事对阿必赤合印象颇深,“看着像是个京中的纨绔。听闻路上遇见过几个赌场,还偷偷离了驿站去玩博戏。”
次日程荻和李献碰头,李献路上偷偷传达了朱瑜的意思:“程大人,这阿必赤合是可汗养子,身份贵重,还请大人多加关照。”
外国来使一向不熟悉本朝礼节,虽然有个习礼的程序,却也不严格,朱瑜的意思自然是要阿必赤合受点教训。
他回道:“臣知道了,多谢公公。”
李献是朱瑜封太子时吴太后亲自挑到东宫的一批人之一,这些年也算得意,虽然头上有个高炜,平起平坐的还有个更年轻的崔质,但在世家面前一向得脸,无人敢轻视。
除了崔质,李献对现状还算满意。而且宫里近来传言,崔质马上也要调去司礼监,但按黄豫的辈分,恐怕也越不过自己,还是只能做个少监。司礼监自朱瑜登基改了制度,便侍奉在馆阁,权力是渐渐大了,但时常被方清平一派指着鼻子骂,自己年纪也不小了,没读过什么书,也就准备在内官监好好呆着了。
除了司礼监和御马监,十二监中还是内官监最舒服,也最容易赚钱。
可惜崔质之前把修安调到了长公主宫中,等他走了还是得把自己这个小徒孙拉回来。
到了地方,程荻一掀帘便看见了排头的阿必赤合。
他的体型不算庞大,然而极具力量感的身材还是让整个人威武异常。头发编着辫子,由缀着翡翠的白银首饰固定,面容却出乎意外的清秀,只有头上一道盘踞额角的疤痕,让他显出凶恶的煞气。
阿必赤合将手放在另一边的肩头,冲他行了北漠的礼节。
身侧的塔齐和一众使团也随之弯腰。
程荻拱手,双方同时抬起头。
阿必赤合一只耳朵上穿着银环,露了出来。
他露笑,用北漠话说了一串什么,鸿胪寺的官员立马站出来对程荻道:“大人,王子说向您问安,希望这段时间能与您好好相处。”
程荻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睛露出鹰一般的凶光,饱含试探与打量。
程荻领悟到,这位北漠王子并不是个善人。
他的话让程荻确信他并非只是贪玩胡闹才会故意在京中逗留,他很清楚朱瑜会为此不高兴甚至动怒。
程荻道:“还望王子多指教。”
阿必赤合含笑,侧身迎他进来。
今日吴淑函等在金殿外,高炜便晓得是吴太后找过她了。
他刚吩咐下去将明华宫整理出来,回来看见吴皇后心里头也不好受,恭恭敬敬地行了礼,才问她:“皇后娘娘怎么不进去?”
吴淑函转身看见他,微微牵起嘴角笑起来,“高公公,陛下正在小憩。”
她身后的宫女换了个生面孔,应该是顶替了之前那个叫“瑶弦”的大宫女。
高炜便道:“陛下近来忙碌,娘娘不妨先回宫了再来。”
“原是这样打算的,”吴淑函道,“但陛下一向睡得浅,我就想着,应当是等不了多久的。”
若是直接回去,太后听闻了也不好交代。
高炜也理解她等在此处的考虑,一则是应付太后,二则今日她做的多一些,往后一段时间太后也不好找她。
但入秋的天气,日头落下后也渐渐凉下来,白日又热,吴淑函穿的不多,高炜有些怕她着了凉,道:“陛下此时应当醒了,我先进去通报。”
吴淑函含笑,“多谢高公公了。”
她目送高炜转身进入殿中,巍峨的宫殿在落日的晚霞中显得无比美丽,却又显得那样无言而悲戚。
世上的皇后,不外如是两种,一种是皇帝自己选的,一种是皇帝被迫选的。
吴家在京城早就没了实权,先帝娶吴太后是自己选的,却是碍于吴家当时的那份助力,否则也不会有后来的陈贤妃了。
吴淑函在立后时便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她不知道如何评价姑姑的运气,她是幸运又不幸的。幸运的是,先帝只是架空了吴家的权利,而没有像对魏家那样不留情面;不幸的是,先帝在他的有生之年,找到了陈贤妃。而吴太后的一生,不仅没有自己的子嗣,还要抚养自己最痛恨的人的儿子长大成人。
吴淑函知道自己也谈不上多幸运。
她也在等那个“陈贤妃”,她想她不喜欢孩子,她也没那么喜欢朱瑜,她或许可以接受吴太后的人生,只是,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比吴太后的运气更差一些,差到等每一个世家都和吴家一样,她的一切只能依靠朱瑜的态度,她的性命,会不会有一天成为碍眼的绊脚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