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言能听到他牙齿颤栗的声音。
是。盛垣在害怕。
那些阴暗痛苦的记忆狂风一样呼啸席卷而来,一层一层如同黄沙翻涌,掀起了他埋藏在深处的不堪。
无穷无尽的问责,每日深夜的惩罚,瘦小的身躯脊背挺直一跪一整夜,管家拿着家法站在他的身后。微微一弯曲,就是一鞭。
不可以放纵,不可以失控,不可以有怒气。所有失去控制的行为,包括情绪,都是别人杀死你的利器。
盛垣抖的越发厉害,几乎站不动,身形一晃,眼看要倒下。
右手边一条有力的胳膊稳稳托住了他。
“站好。”
何言一开口,盛垣才发现自己就快跪下了。
可是墓前本来就该跪下的。
何言对他摇了摇头,牵着他的手在墓群前站稳,然后从随身的包里拿出菊花,供品,白色蜡烛。
供桌摆好,何言先规规矩矩恭敬磕了三个头。
扶起微微颤抖的盛垣,何言重新把目光投向整个墓群,正式开口。
第四十六章 墓园的一把火
“各位盛家族老长辈,我是何言,我是盛垣的男朋友。正式的,并且永远的。”
盛垣浑身一震,嘴唇白了一分。
何言继续。
“老祖宗古训,先礼后兵。刚才磕的三个头,是何言和盛垣作为晚辈对各位长辈的敬意。”
“接下来,是我要说的道理。”
“十八岁之前,盛垣是你们养育训教长大的。坦白说,他很成功,很完美,是整个江城商界的骄傲。但却不是你们的功劳。”
“你们的训教方式,让他整个人生底板都出现了很大一块裂痕,几乎无法修复。”
“你们对他的精神控制,从未消失,即使你们消失了,那些控制也差点伴随他的一生,毁了他的幸福。他没办法让自己像正常人一样体会喜怒哀乐,体会自己做主的感觉,体会相对的自由。二十八年了,盛垣没有放纵过一天。”
“这都是你们造的孽。”何言的声音带着肃寒。
一旁的盛垣脸色雪白,靠在大树底下目光露出孩子般的畏惧。
在最大的商业谈判上,面对数十个强大的竞争对手他都没有过半分畏惧。
而现在他怕的要死。
“哐”的一声,何言把身侧的长背包砸在地上,扬起一小片灰尘。
“嘶拉——”
拉链打开,露出一整包,几十种大小长短不一的刑具!
何言把书房暗室所有的刑具都带来了!
背包朝天倾覆,使劲一抖,几十种刑具呼啦啦落在地上。
盛垣蹙紧了眉头,“何言你干什么?!”
何言打开打火机,拨了拨火苗,声音带着浓烈的肃杀之气——
“今天,我就当着盛家满门族老长辈的面说一句。盛垣这个人,我要了。”
“盛垣的下半辈子,我管定了。”
“很抱歉,盛垣没办法给盛家传递香火,他只能是我的。你们的皇位,终究是要旁落了。你们失望也没用。”
何言从供桌上取了一瓶酒打开,轻笑一声,“长辈们,借你们的酒用一下。”
高度白酒泼上木质工具。随后叮的一声,打火机带着火苗扔进木质刑具中,迅速燃起熊熊火焰。
“这是新时代,这不是明清时代,没有那些臭墨子家法。今天我一把火烧了盛家家规,从此以后,他盛垣只会听我何言一个人的。再也没人能对他动手!包括他自己。”
何言从燃烧的火焰面前缓缓转身,对身后那个已经僵掉的盛垣笑了笑。
“从此再也没人能逼迫你了。盛垣。你自由了。”
墓园刮起了巨大的风,松柏竹叶掀起巨浪,层层叠叠汹涌席卷。山顶潮湿,不一会儿就有绵绵细雨落下来。
浅绿深绿枯黄明黄,在眼前汇聚成一大块斑驳的油画。
那些过去的,终究是翻篇了。
盛垣病了。
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墓区回去的,记忆里最后的画面是松涛竹林,山风呼啸,浓烟滚滚。还有何言的一声惊呼。
何言似乎抱着他去交了罚款,他听到扫码支付的声音,心里嘀咕了一句,蠢死了。没提醒他,墓区禁止明火。
然后意识就沉沉淹没了。
何言全程抱着昏迷的盛垣,外面绵绵细雨,他们没有打伞,他把外套和衬衫都脱下来,从头发到脚踝,把盛垣包的严严实实,墓区走路四十分钟路程,他愣是没让盛垣沾湿一根头发丝。
上了车,他给盛垣系好安全带,赶紧把了个脉。
随即油门一踩一声轰鸣,往言盛国际医院而去。
诊断,安排病房,住院,开药。何言全程抱着他,期间盛垣昏昏沉沉,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他感觉有踏实的怀抱圈住了他,告诉他什么都不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