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正不合时宜地想到自己在林府最开始的日子。
自己是婢女之子,生母是林天赐正妻的婢女,大婚之日,林天赐摸错了房间,冷落了正妻,反而宠幸了婢女。
林寒正一出生,生母就不幸病逝。按理说,林府不缺林寒正一口吃的,可偏偏林天赐把当日所有过错都推到林寒正生母身上,导致阖府上下对母子两人侧目而视,夫人也格外针对他。
这样的处境对一个小孩子来说,活下去都是一种挑战。在他稍懂人事之后,溜出林府,去大理寺敲响了鸣怨鼓。
然而,却被罚了十大板,扔到街上去。
这个时候,是他第一次遇到了师尊……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人间清明的样子,感受到了作为“人”该有的样子……
为了再见到她,林寒正收拾了行囊,独自跋涉几百里,爬上了稷山九千阶,终于,成为了林天衍。
他林寒正,是婢女之子,是上不得台面的下等人。
而他林天衍,是道门仙君,是生父都要阿谀奉承的神仙。
“吾儿,要替爹报仇啊。”
林寒正醒过神,带上和煦的笑容,每一次他处理修真要政,那些老油条想要得寸进尺时,他就会摆出这样的笑容,生疏,礼貌,客套。
可眼前这个最懂人情的大宦官却仿佛眼瞎了一样,拉着林寒正的手,泪眼朦胧:“吾儿啊,他们都不看好你,只有爹知道,你最争气。”
“师尊说。”林寒正轻声道,“想要飞升修仙的人,一定要斩断七情六欲和凡间俗事缘分。”
林天赐赶紧撒开手:“天秤道长,天秤道长,莫见怪。”
他不见得是为儿子打算,比起儿子的前途,他想要的只不过是“人脉”,人间有人间的人脉,天上也得有个靠山才行啊。
“求你最后一件事,替爹……不不不,替老夫去宫里,向陛下讨要一粒丹药就好。”林天赐搓着手掌,小心道:
“天衍啊,你师尊也仙逝了不是吗?爹,也算是你最后一个长辈了。”
“好。”林寒正顿了片刻,点头了,下了最后通牒:“这是我最后一次来人间了。”
之后你我,恩断义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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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宫道寂寥,人声悄然,就连宫人的身影都看不见。
林寒正如入无人之境,在一个宫女的引导下来到了大殿。
此处大殿并非皇帝接见大臣朝拜的未央宫,而是先太子东宫内一处仙灵殿,本来就用以祭祀天地祖宗。
巍峨的巨门紧闭,窗户封死,药香浓郁地裹挟着每一寸空气。
“徵之。我替林天赐向你求药。”
林寒正进了宫,仰起头,见到了身为皇帝的白玦。
“药?什么药?”白玦坐在皇位上,眸光在黑暗中寒气粼粼,他托着下巴微微笑。
林寒正深吸一口气:“徵之,虽然我知道林尚书不太支持你,但徵之,我会劝他的,到时候让他乞骸骨,我安排他到其他地方居住,永远不出现在你面前。”
白玦审视地扫量他:“然后呢?”
林寒正知道,面前这个人,不再只是他们稷山的小弟子,更是大梁皇帝,想要劝动他,除了这些话术,最重要的是利益相关。
林寒正:“他手中相关官员名单,我会列一份花名册给你,还有林府的资产,一律奉上。”
“很好。”白玦笑着鼓掌,“很大的决心。”
林寒正:“这样的决定你觉得呢?”
“让人心动,但是很可惜。”白玦摊开手,手心里一枚红色的圆形丹药,“朕手里只有一颗。”
林寒正蹙眉,判断着白玦的意图。
白玦勾勾唇:“天秤道长,全天下都说你天秤道长最是公正,你说,这一颗丹药是留着救万万人,还是送给你就你那个酒馕亲爹?”
他一步一步从皇位上走下来,走到光线下,走到林寒正面前,越过他,跨过门槛,站在门前,灿烂的阳光笼罩着他。
白玦偏过头,看着林寒正:“既然你知道他的资产何其雄厚,自然也知道他是如何搜刮民财,如何贪赃枉法,如何枉顾同僚性命了。”
因为阳光太刺眼,反而让白玦的神情更模糊了:“对你们不食人间烟火的道君神仙来说,是不能理解的吧,毕竟你们感受不到那么多人的苦难。”
“这样一个废物,哦不,这样一个畜生,还有必要救吗?”
林寒正:“我自有分寸。徵之,若是你答应了,只管给我。”
“好!我给你,拿不拿得到,只管看你本事。”
白玦猝不及防将丹药抛出,林寒正预备着他出其不意,即刻运功追上去。
“汪!”
一道黑影在空中划出弧线,黑色大嘴张得大大的,一口“咔吧”咬住,“咕咚”一下,丹药进了黑狗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