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上俯视,人间山川河流依旧美好,看不出一星半点腥臭破败。
很快,仉端就看见了离京都最近的一支金龙军队伍,收剑俯冲下去,混在了人群中。
金龙军临时驻扎,营地里有士兵,也有百姓,都混在一起,场地上一片喧嚣,来来往往的人身上散发着一股恶臭味。
幸好仉端行走江湖多日,也习惯了。
那些百姓疯疯癫癫地堆坐在一起,神神叨叨地说话——
“这是报应,这还报应。这是报应!!”
“都是大宗皇帝杀了前朝,如今他们亡魂来报复我们了!”
低着头从这些百姓中走过,仉端看见一个简易的帐篷,里头有十几个穿着甲衣的人说说笑笑地撩开帐子出来,看起来似乎是将领们聚集的地方。
就在最后一个人离开时,仉端看见里头闪过人影。
仉端一剑袭了进去。
帐内只有三个人,坐在正位上的白巾大汉,不出所料的话,就是所谓金龙军魁首——牛承道。
不管是不是,杀了再说。
以仉端的水平,就算是杀错了,也能全身而退。
他要做的,就是杀了金龙军的贼首。
那么叛乱都会恢复,人间都会回归正常。
“铮——”的一声,剑戈相击的声音分外清脆。
仉端怒而抬头,恶乎剑被人截停了。
人间怎么可能有凡人能接下他的剑,除非是同道中人——
是燕穆。
时隔许久,仉端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燕穆。
对方还是一张臭脸,和燕巽有几分相似的脸上带着一种探究和嫌弃。
“天正。好久不见。”
燕穆旁边坐着一个戴着破布兜帽的男子,他平静开口,声音沙哑费力,伸出两只手指,压下了仉端的剑刃。
仉端的目光转过去,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男子解开兜帽,露出一张肉疤纵横的脸。
陌生又恶心的脸,仉端不认得,但他到死都不会忘了那双水波脉脉的含情目。
分明就是——石破玉。
“你——”仉端脱口而出。
石破玉:“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首座上被剑指着的牛承道面不改色:“石先生,你认识他?”
石破玉恭敬道:“他是我仙门的师兄弟,主公,还请让微臣与师兄说明情况。”
“行。军师尽管讲,我出去。”牛承道爽朗地一挥手,起身把帐子让给三个师兄弟。
石破玉站起身,拿过桌边的一根木棍,依靠着慢慢走动。仉端惊讶地发现,他的左腿扭曲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石破玉慢慢走了几步,背对着他说:“如你所见。我变成了这个样子。”
仉端承认自己年少时很是厌恶石破玉,但他怎么也没想到短短几月时间,石破玉就……判若两人。
他还是会恻隐,会看不下去。
石破玉那张脸……他最是傲慢自己那张脸了。
“我输了。”石破玉平静地阐述,“他把我抓了起来,废了我的经脉,拿烙铁刮开了我的脸,把碳石塞进我嘴里。”
仉端听着,双手紧攥。
石破玉转过身看着他:“他疯了,皇帝疯了。”
仉端受不了他这么污蔑:“你才疯了!”
石破玉脸上露出了然于胸的笑容。
说实话,很吓人。
仉端从未见过只会装乖扮可怜的石破玉脸上出现这样苦涩无奈,又怜惜的神情。
“你知道自己的脸一块一块剥落的感觉吗?舌头烤焦,卷在一起,只要稍微一动,就会从嘴里掉出来的感觉?还是说被关在水牢里,被削成人彘的感觉?”
仉端不知觉地咽了一下口水。
“皇兄。”
听到这句称呼,仉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石破玉叹息了一声:“轮到我叫你皇兄了。”
他慢慢走到仉端面前,木棍一笃一笃的声音,还有拖着脚步的声音,都让人头皮发麻。
“你知道吗?仉璋在做这些的时候,他说的不是因为他自己,他说——”
石破玉贴在仉端耳边:“因为你最讨厌我这些。”
仉端瞳孔急骤收缩,头皮发麻到炸开。
“当然,我不会信的。他了解你,我也了解你。”石破玉低下头,轻轻笑了一下,“你和母亲一样,是最天真的。恨也简单,爱也简单,心更简单,人最简单。”
他出了一口气,远离了两步。
“皇兄啊。你要这么办才好呢,你会被吃掉的。”石破玉注视着仉端。
那双眼睛依旧可以窥见当初的美好。
甚至因为脸部的丑陋和声音的恶心,越发衬托得粼粼美好,如水波荡漾,如晨光含露。
“他疯了一样地找你。”
石破玉轻声说:
“你说,他找到你之后会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