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那个纸镯子拿起来,轻飘飘的镯子重了一点,我原本画上去的空花盆被填上了一层黑色。
纸镯子有了玉镯子的冰凉,仿若捂不热的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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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这是我第一次带着什么人来看我睡在病床上的爱人。
尽管这个人不是人,是鬼,还是厉鬼。
在电梯上的时候我推演了无数次厉鬼看到那具躺在床上的身体时会有什么反应,可推演的结果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在戴着纸镯子走进病房后,看见了一个坐在床边的背影。
别误会,当然不可能是我爱人醒了。
我打开门的动静让那个沉默的背影转过了头,像是每一次看见我一样,她和我打招呼。
“小齐,你今天也来啦。”
很稀疏平常的语气,我的手指忍不住去拨动纸镯子上垂下来的那根长长的线头,被磨损之后的丝线手感相当奇怪,我努力对她笑了笑:“好巧啊伯母,我这一周就来这么一次都碰见了。”
我还挺希望纸镯子里的厉鬼处在一个什么都听不见的状态的,毕竟当下这个场景里,我不用猜都能知道接下来她要说什么。
就像我想得一样,她开口了,说话之前先叹息着抚弄了一下手上的玉镯子——她知道我最受不了她这副样子。
“这是这周第几次?”
我不恨她,但偶尔,真的只是偶尔,很讨厌她这种多余的敏锐,特别是这种敏锐落在我身上的时候。
所以我装模作样:“瞧你说的,伯母,真的是这周第一次来。”
她又叹了一口气。
尽管我尊重她,但我猜她要说些什么我不爱听的话了。
“我很感谢你如此爱他。”
瞧,这哪有一个字我爱听。
“但是我们都知道,医生说手术后半年内如果没有醒来,小远苏醒的概率就基本等同于零了。”
“事情过去快两年了,我很感谢你一直守在他身边,但是小齐,趁着现在还年轻,你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不能只围着小远转。伯母想小远一定也不希望看见你这样。”
她一直是一个好母亲,我知道,收养我爱人的时候她为了给他取名字上山求了佛,这才取来“净远”这两个字。
可恨她一生愿净远顺遂,偏净远落入尘埃,被丑陋的命运换走了善终的因果。
作为爱人的养母也罢,作为她自己也好,她都是一位相当仁厚的人,不怪罪谁,不迁怒谁,对我们一视同仁,甚至在现下的场景还在劝我放下虚无缥缈的希望,去过属于自己的生活。
我希望只有她一个人是这么想的。
晚辈是不能把前辈晾着的,我装作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对她说:“我知道的伯母,我有好好把你的话放在心上。”
但她笑了,但她还是叹了气。
我的目光在那具身体瘦的有些脱相的脸庞上划过,第无数次期待爱人能够于此处醒来,也是第无数次如此明白那不可能。
病房里太压抑,我找了借口往外逃,却不知道在这建筑里有什么地方可以暂时容纳我。
医院里的人都太忙了,忙着活,忙着死,忙着抢救,忙着恶化,我走过的每一寸地砖或许都曾有一份祈祷,他们都比我不幸多了,没有角落给我这样普通的人去倾诉和哭泣。
我逃到医院花园,找了一个足够僻静的阴凉处。
厉鬼果然出现在我面前。
厉鬼果然问我:“刚刚那个人是谁?”
我瞥他一眼,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纠结来纠结去,竟然有些想像电视剧里那些颓废男主角一样点根烟。
最后我回答他:“是我爱人的养母。”
七个字出口,回忆忽的纷至沓来,我想我此刻的表情一定比厉鬼的还要僵硬,因此他体贴的开口:“不介意的话,和我讲讲?”
我的左手手指开始神经质地抽动,曾经会被爱人捧着安抚的手太久没有被握住,一提过去就怀念那种温暖。
“十五岁那年我第一次见到我爱人。”
厉鬼很安静,很认真地在听我讲。
“他……他本来是个孤儿,三岁那年被伯母领养。十五岁他遇见我的时候,我也是个孤儿。”
十五岁,刚上高一,青春洋溢的橘色年华。
“我的人生迎来了一场变故。”
遇见我爱人,是我人生的变故。
“其实我不想这么形容,只是一时间找不到什么更好的词语去圈定他给我人生带来的改变。
而我又很少有机会将这些往事说给谁听,毕竟我并没有什么朋友。”
我的心很奇妙地安静了下来,明明人还在医院,灵魂却好像回到了我平凡的高中,一个普通的平行班,并不崭新的教学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