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想来,柳翠微当前的处境和他刚出宫那段时间还挺像的,只不过柳翠微走出的是闺阁,而他走出的是皇宫。当然,柳翠微比他悲惨得多,亲眼目睹父母家人死于非命,她一定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恐惧。可她又如此勇敢,明明满心畏怕,却还是硬逼着自己待在这间坐满了男人、弥漫着酒气的客堂里。
扶桑对这个初初相识的少女生出些许钦佩,微笑道:“我这会儿没什么事,可以在这里坐会儿吗?”
柳翠微欣然道:“当然可以。”
二人相对而坐,扶桑再次觑了眼那碗清汤寡水、看着就不好吃的面,道:“单这一碗面吃得饱吗?要不再点个菜罢。”
“不用了,”柳翠微忙道,“这碗面我都吃不完。”
时人以瘦为美,女子为了保持身材,刻意吃得很少,更何况柳翠微这样弱质纤纤的女子。扶桑便没再劝,转而说起别的:“我是丙午年十月生的,你呢?”
柳翠微讶道:“我也是丙午年十月生的。”
扶桑又惊又喜,难以置信道:“怎么会这么巧,我们俩不仅同姓,还是同年同月生。我的生辰是十月初五,你呢?”
“我在月底,”柳翠微道,“十月廿七。”
“那我是哥哥,你是妹妹。”一声“妹妹”脱口而出,扶桑登时便觉得他与柳翠微的距离拉近了许多,“那我以后直接唤你翠微可好?”
“好。”柳翠微流露出发自肺腑的笑容,整个人较之方才松懈了许多。
扶桑跟着笑起来,言辞也愈发随意了:“别光顾着说话,你吃你的,不然面该凉了。”
柳翠微低头吃面,举止娴雅,赏心悦目。
扶桑想起都云谏说他是在十日前途径嶕城时救下的柳翠微,想必她与修离和李暮临应该很熟了,便问:“翠微,你认识修离和李暮临罢?”
柳翠微以手掩唇,等把口中的食物咽下去才放下手,道:“修离我认识,李暮临这个名字却是第一次听到。”
怎么会呢?
难道……李暮临死在了那场刺杀里?
刺杀刚开始时,箭矢从四面八方射向马车,而修离和李暮临就尾随在车后,太容易被流箭射中了。
虽然他和李暮临的接触并不多,没什么交情可言,但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白白死去,扶桑心里多少有些难过。
他的心情都写在脸上,柳翠微看在眼里,柔声询问:“你怎么了?”
扶桑笑着摇了摇头:“修离还好吗?他现在在哪?”
“他很好。”柳翠微道,“我们三日前就抵达嘉虞城了,之前住在另一家客栈,离这里并不远。你若是想见他,我可以带你过去。”
“不着急,迟早会见到的。”扶桑踟蹰了下,话音不自觉地弱下去,“其实我是想说……我和修离是同一种人。”
闻言,柳翠微先是困惑,继而惊讶,随即又惋惜。
十日前,都云谏刚救下柳翠微,就开门见山地告诉她,他不是那种施恩不图报的高尚之士,他明明白白地向她提出了报恩的方式,若她可以接受,就留,若她接受不了,就走。
她本就是举家逃难,没成想飞来横祸,使得她沦落到无家可归、无处可去、无人可依的绝境,为了活下去,她只能接受都云谏的条件——若她拒绝,都云谏绝对不会放她走,他会立刻杀了她,因为所谓的“报恩”,其实是个不可告人的阴谋,她被迫卷入其中,也只能多活个一年半载,等她失去利用价值,都云谏依旧会杀了她。
所以,她早就知晓澹台折玉的身份,也知道修离是个太监,从嶕城到嘉虞城,这些天都是修离在照顾她。
但她万没想到眼前这个玉质金相、花容月貌的少年竟然也是个太监,即使他说过他是个奴婢,她也以为他同她一样,是从云端跌落泥淖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柳翠微含糊不清地问。
扶桑心领神会,道:“从五岁开始。”
柳翠微愈发惊异了。
他在宫里做了十年奴婢,为何身上丝毫奴婢的气质都没有?奴颜婢膝惯了的人,不自觉地就会从言谈举止中泄露出“奴才相”,藏都藏不住。可扶桑完全没有,他既不像奴婢,也不像主子,既不像男人,也不像女人……她一时间想不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他,反正他是个非常与众不同的人。
他既是太监,便无需在意男女之防,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了几分。
扶桑亲切道:“你一个女儿家,在男人堆里生活定有诸多不便,不管你遇到什么难处,都只管来找我,我定会竭尽所能帮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