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侯面色阴沉地看着她,没有说什么。
俞嬴接着说:“我们再说齐国这位外地客人。其实说齐国是外地客人不太合适,它更像是争井争地的邻闾之人。若三晋里面起了内讧,君以为,谁最高兴?”
赵侯淡淡地道:“燕国也是高兴的。”
俞嬴点头承认:“燕国也高兴,但最高兴的一定是齐国。燕国懦弱,不过是怕别人太过强大,来把自己吃了,但齐国是什么心思?君尚且在想三晋归赵,而以齐国之力,以齐侯为人,只怕齐侯已经在想问鼎天下了。”
赵侯勃然色变。
“外臣不说那些虚话,只问君一句:处于赵国胸腹之处的中山,是怎么复国的?”
赵侯盯着俞嬴:“你说是齐国人在捣鬼?”
“也没有旁人了不是?当时魏国无瑕北顾,燕国韩国是不敢的,秦楚也太远了些,还能是谁呢?反正我不信是戎狄自己复得国。”
赵侯点头,片刻,正坐,对俞嬴行一个极正经的礼——正经到俞嬴都不以为能在这位国君身上看到的:“多谢贵使以这些道理教寡人。寡人因狂妄无知,险些酿成大错。”
俞嬴也正正经经地还礼,多谢赵侯愿意纳外臣之谏,称颂他是擅改过的明君。
赵侯笑一下。
看多了赵侯冷漠狂悖的神情,俞嬴险些让赵侯这温良一笑闪了腰。
俞嬴以为下面要说一说救燕的事了,却哪知赵侯道:“燕国弱小,恐怕无先生用武之处,先生何不就留在赵国呢?”
第17章 一下子打疼
俞嬴看向赵侯。
“怎么?先生莫不是觉得寡人不及燕侯,不值得先生相助?”赵侯皱着眉,认真地问。
俞嬴立刻否认,亦一脸认真:“君胸有大略,杀伐决断,乃当世明主,何有不及旁人之说?”
“然寡人看先生很是犹豫。”
俞嬴推心置腹地与赵侯道:“俞嬴受燕侯托付,来赵、魏、韩三国求援,自当忠人之事。岂有援兵未曾求到,却给自己找了个好去处的道理?那样,俞嬴日后怕是没法在列国混了。”
听俞嬴说赵国是“好去处”,又听她说“没法在列国混了”,赵侯神情缓和下来,低声似自语又似对俞嬴道:“我说,怎么也不至于比不上燕侯那畏畏缩缩的老叟。”
俞嬴笑起来:“那是自然!胆略心智这些不说,单是君之气宇便是列国君主中一等一的。俞嬴或许傻,但是不瞎。”
赵侯大约是今生头一回被一位年轻女子称赞“气宇”这种东西,竟一时语塞,随后大笑起来:“从先生一进来,寡人就知道,先生一定跟寡人投脾气!”
俞嬴极自然地道:“俞嬴又更早些。从来了赵国,从旁人处听得君之作为,俞嬴便私下在心里将君当作未曾得见的知己了。”
赵侯拊掌大笑,俞嬴也眯着眼睛笑起来。
笑罢,赵侯道:“先生先前说得有理,顾虑得也有理。齐国狼子野心,不能任其侵燕。赵不日将派军助燕抗齐。寡人也不逼先生,待先生完结此事,再来赵国亦可。赵不是燕国齐国那等守着迂腐旧礼的,寡人将太子太傅之位留与先生。”
赵侯脸上带出些亲近又得意的坏笑,仿若俞嬴真的是他的至交好友:“届时,寡人还有一样薄礼送与先生,先生一定喜欢。”
俞嬴也仿若真把赵侯当好友,不客气地道:“善!”
赵侯又笑起来。
“君送与俞嬴的礼物,他日俞嬴再拆看,今日俞嬴倒是有一样薄礼送与君。”
“哦?”
俞嬴说起正事:“俞嬴命人杀了齐国使者于斯,君岂可不怒?不若一会儿让人将俞嬴打出去——”
“先生的意思是,诈与齐军相合伐燕?”赵侯看她。
俞嬴以拳击掌:“俞嬴就说与君是知己,果然就是知己!”
赵侯再笑。
“届时,燕与赵夹击,侵燕之齐军必败。君可趁机伐齐。燕不是齐人那等虚头八脑又斤斤计较的,燕只帮助赵伐齐,不要齐国的半个城池,攻下来的都是赵国的,以谢君恩。
“俞嬴再快马去魏国韩国,游说魏韩在南边伐齐。经此一役,齐必元气大伤,问鼎天下之心怎么也得再憋上几年了。”
“大善!”赵侯再次拊掌。
赵侯看看俞嬴,笑道:“只是要辛苦先生狼狈出逃了……”
“无妨,于逃窜这种事,俞嬴都习惯了。”
两人再次大笑。
众内侍都低着头,有的对一个惊诧的眼神,实在是君上极少大笑,何况是对着同一个人大笑。
在叫人把俞嬴打出去前,赵侯对俞嬴笑道:“先生说话做事,真是有两分像一位故人,先生又自称俞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