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向笑道:“天气冷,吃一点儿酒去去寒气。不多吃,不会耽误事。”
田向倒是没像宴会一样献祝请让,只是对俞嬴端起酒爵,俞嬴也便饮了一点。
两人默默吃饭,田向不再让俞嬴酒,自己却偶尔喝一些。
俞嬴想起吃饭前田向说的话:“相邦说还有事问俞嬴,不知是什么事?”
田向看着她,笑了:“向就是想请教上大夫,今日的醓醢如何,是不是有野渡渔船上的味道?”
俞嬴:“……”
俞嬴放下竹箸:“俞嬴已经吃好了,多谢相邦赐饭。今日天气不好,俞嬴这便告辞了。相邦令人将需要俞嬴勘校的典籍送去诸侯馆吧。”
俞嬴站起行礼,往外走。侍女忙去取她之前解下来的胡式长裘。
俞嬴的手被田向拉住。
俞嬴回头看田向,目光从他的脸落到两人的手上,田向笑着放开她的手。
侍女们忙低头退下。
俞嬴冷着脸:“相邦还有什么事?”
田向往前走了半步,低头看着俞嬴,笑道:“向百思不得其解,想验证一事。”说着拉起她右手,竟将她的袖子也撸了起来,露出她臂弯的两颗痣。
俞嬴微愣。
“上大夫究竟是俞国俞嬴,还是燕国商人之女盈……”田向停住嘴。
俞嬴拽回自己的手,将袖子放下来,冷笑一声:“我只当相邦耍这无赖是为了什么,原来是问这个。这临淄城冒认祖宗的又不是我一人。相邦没听说过吗,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田向祖上也是田成子那用“计谋”得来的七十余庶子之一,这临淄城冒认祖宗的人,他大约也算一个。
俞嬴当面这么说,田向不以为忤,笑道:“上大夫说得很是。向还有一事不明,上大夫既为燕女盈,为何对公子俞嬴、对俞国这般熟悉?”
“盈之老师是公子故人,在弱津居住,为公子守坟多年。相邦不用问家师是谁,盈也不知其名讳。”
田向点头,笑道:“原来如此。”
“俞嬴——盈,可以走了吗?”俞嬴问。
“上大夫请。”田向笑道。
俞嬴点头,披上侍女捧着的长裘,走出厅堂。田向相送。
外面果真下起雪来。
看着俞嬴的车子远去,田向轻喃:“长天兮碧水,归来兮芳魂……”是那楚人书中的诗句。
第72章 野渡渔船上
俞嬴坐在车里,突然想起“野渡渔船上的味道”。
那时候,自己和田向都是十七八岁的年纪,田向虽在时为齐相的田和面前挂了个名号,却尚未得到重用,自己在临淄有点微薄的名头,也还不够当时的齐侯贷如后来那样称“明月儿”的。田向每天想着出人头地,自己则想着列国扬名——是两个野心勃勃的傻蛋。
当时齐国赵国在河间僵持。田向求了田和去那里参谋军务,田和应了。守河间的是如今已经故世的田显——一位田原亲信,极可能便是他让人混入河间守军射死自己的,当然那是后话。田显大小也算个名将,身边也自有参谋军务的人,何用一二“小儿”?田和答应田向,不过是让田氏子弟都去见见血,知道些兵戎事。
自己因之前曾在齐魏夺城时献过一二小计,自以为“大才”,也见田和,请求同往。田和笑着应了。
两人只带几个侍从,从临淄赶往河间。过角丘小城,再往西北,到河水边时,天色已经晚了,撑渡船的老叟不肯夜里过河,几个人只好在河水南边过夜。1
老叟虽不肯夜里撑船过河,却施舍了他们一顿热乎饭食,里面有鱼、有野菜、有粟米的鱼菜羹。说实话,味道并不见佳,但初春的夜晚,对行路之人来说,有碗热乎乎的羹吃,已经足够好了,更何况还有老叟自家做的醓醢调味。
那醓醢,鲜得很,齐侯宫中、权贵府中都没有那样的味道。
老叟屋舍狭小,有妻有女,不方便留他们在家过夜。他们便宿于泊在河水边的两艘带篷小渔船上。一条新一些干净一些,另一条破旧一些,俞嬴便宿那条新一些的船,田向和几名侍从便宿那条旧一些的船。
赶了一天的路,田向也不困,非跑到这条船上说他的对敌“大计”,从“大计”说到前阵子列国间几场征伐,又从征伐说到更早以前山东几国的恩怨,说设若那时候如何如何,如今已经如何如何了,直到把俞嬴说得脑袋乱晃,歪在舱里睡着了。
俞嬴迷糊间,听见他轻声笑道:“我今晚也要睡这条船,不去跟他们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