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向不觉得自己是长情之人。开始的那些年,满心满眼都是她,那时候确实是一片少年真心。后来自己和她搅和在各种政事中,政见不同,行事方式不同,少年情爱渐渐也就消磨没了。照那样下去,如果不是她早亡,只怕这些年已是你死我活的仇敌。
后来时常想起她,时常来这条路转一转,只是一个习惯,毕竟心里只住进过她一个人,也没有旁人可想。而对如今的这个俞嬴,更多的是好奇。
今天,田向再次坐车转过来。
虽是夏天,田向坐的还是他那辆半旧的有篷子的安车。透过车帘,能隐约看到街景。
御者是跟了他很多年的人了,很知道哪里可以走得快一些,哪里要慢一点。车子缓缓从诸侯馆燕质子府门前经过。
俞嬴和令翊、公孙启正在送客。田向撩开一些车帘,俞嬴正满脸笑意地跟客人说着什么,令翊和公孙启在旁听着,客人是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
田向略犹豫,吩咐御者停车。
俞嬴和令翊、公孙启送的客人是帮过俞嬴的那位魏国新中令皮策。
去岁末,魏侯将皮策调回朝中。不到半年,皮策就彻底惹恼了魏侯,被罢了官。
听说了齐国招贤令的事,皮策便来了临淄,知道俞嬴在,今日便来访俞嬴。
俞嬴跟他道歉当日没有将燕赵合兵伐齐的事据实以告。皮策还是那个样子:“若策是尊使,策也不会半路将这样关乎战局的密谋告诉别人。是策没有猜到尊使的谋略,并非尊使的错。”
知道俞嬴半路被人追杀,是这位当时的新中令施以援手,公孙启和令翊都对他很是感激的样子,热情地留饭,又热情地一起送出来。
席间,俞嬴问皮策:“明简想好要仕于齐国了吗?”俞嬴在新中与皮策分别时曾露出招揽之义,但此时皮策到底还是来了齐国。
皮策道:“见了招贤令便来看看,以后如何,策也说不上来。听说齐国相邦正在整治齐国内政,果真吗?”
俞嬴点头,与皮策说了自己知道的。
结果出门,俞嬴就看到了席间提到那位。
皮策走了,田向的车还停在街对面。俞嬴对公孙启和令翊道:“这位相邦大概是来问罪的,我去跟他说几句话。”
公孙启问:“不请齐相进来吗?”
俞嬴道:“他不依礼拜访,我们为什么要依礼相邀?你们就权当不知道吧。”
令翊看看俞嬴,又看一眼街对面的车子,没有说话。
俞嬴穿过街道,走到车旁。
第60章 邹子见齐侯
田向撩开车帘。
俞嬴笑着行礼:“相邦怎么今日转到这边来了?莫不是来体察民情吧?”
田向微笑道:“上大夫给向找了那么大一个麻烦,向不该来见见上大夫吗?”
他既然直说,俞嬴也懒得再装,笑道:“是不是麻烦,不在俞嬴,而在君上。”
看着她,田向道:“别在路边站着了,来车上坐吧。”
俞嬴挑眉。
“怎么,不敢?”田向微笑。
“到底是相邦,随意说话就用上了激将。”俞嬴道,“说起来,俞嬴还着实有些不敢……”
说是不敢,俞嬴还是上了车,坐在田向对面。
田向看着她。
“俞嬴倒不是怕相邦劫持,只是——”俞嬴无奈一笑,“我上了相邦的车,若让有心人看见,不得又说两国联姻吗?怪尴尬的……”
田向笑容淡下来:“敝国上卿年岁大了,他的话,上大夫不用放在心上。”
俞嬴点头。
田向吩咐御者:“便在附近转一圈吧。”
车缓缓沿着街道走起来,田向的贴身侍从默默在车后跟着。
俞嬴笑问:“相邦还有什么要问俞嬴的?”
“向只是好奇……邹子周游列国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近些年只退居邮棠专心著书立说,教授弟子。像上大夫这样的年轻人该大多是看他的文章知道他的才对。向也拜读了邹子文章,讲仁义中庸,俨然宽厚长者,看不出这位先生的端方严肃、令人敬畏来。上大夫要找谏诤之士,怎么会想起邹子来?或许上大夫还知道……”田向停住口。
俞嬴哈哈一笑:“大儒们不都端方严肃、令人敬畏吗?”
“也不尽然。向从前认得一位大儒,是子西先生弟子,性子最是平和不过了。他的弟子调皮捣蛋,他也只叹口气,不会说一句重话。”
俞嬴看着他,他说的是阿翁。自己与田向认得,是在阿翁的最后一年。他在阿翁面前装得谦谦君子模样,阿翁每次见他,都和蔼得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