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三元酒家今天太忙,抽不出人手送餐,沈绣婉又不好意思叫傅公馆里的仆佣代她跑腿,只得自己跑一趟。
家里的几辆汽车被傅太太、大嫂和二嫂她们征用了,她们要去总统家里赴宴,像这样隆重的宴会,太太向来是不会带上她的——
怕她给傅家丢脸。籆
沈绣婉叫了一辆黄包车,匆匆地去又匆匆地回。
从黄昏到入夜,红酒烩牛肉热了一遍又一遍,就在沈绣婉以为傅金城今夜不会回来的时候,终于在阳台上看见远处亮起了车灯。
她心头一紧,连忙跑回房间,点燃早已准备好的那两根香薰蜡烛。
从前她顾忌上面那行“我爱你”的洋文,不好意思用,可是今夜,她要让金城知道,她爱他。
她对着镜子理了理鬓发,才下楼迎人。
秋夜月色朦胧,园子里的桂花都开了,空气里浮荡着馥郁甘甜的桂花香,一簇簇玫瑰花的花影摇曳在白砖小路上,静谧而又浪漫。
沈绣婉小跑到傅公馆大门口,瞧见傅金城从汽车里下来,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籆
她紧张地走到他跟前,试图展现自己这半年来的进步。
她鼓足勇气用英语和他交流:“金城,good evening。”
金城,晚上好。
她几乎不敢去看傅金城的眼睛,红着脸凝视他的下巴和薄唇,继续道:“I……I love you……”
我爱你。
她说完,耳边嗡嗡作响,脸颊烫得厉害。
她不知道自己会得到何种回应。籆
就在她紧张到心跳失衡时,忽然听见一声“噗嗤”。
她惊惶地抬头望去,薛琴贞和两个小姑子正从汽车后座下来。
两个小姑子极力忍着笑,薛琴贞却毫不掩饰,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她一边拿手绢揩拭眼角的笑泪,一边嚷嚷:“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绣婉,你怎么还说上洋文了?!这发音可真蹩脚,像是老太太操着一口方言进城学官话,不洋不土的!我可求求你别再说了,笑死人了!”
她说完,又有几辆汽车陆续开了过来。
是傅太太和岑卿如他们。
沈绣婉这才意识到,原来今天的宴会,金城也去了。籆
全家人都去了,除了她。
薛琴贞的嘴像是装了喇叭,迅速把刚刚的事情当成笑谈说给众人听,还刻意模仿沈绣婉的口音,绘声绘色地说了那两句洋文,逗得一家人都笑了起来。
薛琴贞不怀好意地打趣道:“妈,您瞧,绣婉和金城都结婚三年了,还能这么罗曼蒂克,他们大约很快就能有个孩子了!”
傅太太直摇头。
金城是她四个儿子里面最出色的一个,怎么偏偏就娶了沈绣婉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仕途上毫无帮助,净给他做些丢脸的事。
她叹了口气,带着众人进了公馆。
原地只剩下沈绣婉和傅金城。籆
沈绣婉脸色苍白,羞窘难当,像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
她不知如何是好,硬着头皮解释道:“金城,对不起,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爱你!这半年来,我一直在为了你努力学习洋文,我每天都在进步——”
“这种丢人现眼的事,下次别再做了。”
傅金城冷漠地打断她,径直抬步离去。
沈绣婉……
她和燕京的繁华格格不入,她只是从小城来的野丫头。
被这样一个野丫头喜欢,对傅金城而言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 籆
第二十章 灰姑娘
沈绣婉眼睁睁看着他与自己擦肩而过。诧
半年来为他苦学的洋文,似乎也在这个深秋的寒夜里,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浑浑噩噩地回到房间,小圆桌上的红酒烩牛肉和白葡萄酒都凉透了。
他是在宴会上吃过了才回来的,她精心预备的菜肴,在他眼里大约和她一样是个笑话。
可她一直在等他,她还没有吃晚饭。
她坐下来,独自吃起这些菜饭。
热过一遍又一遍的红酒烩牛肉,早就不好吃了。
沈绣婉甚至觉得,牛肉的味道有些苦。诧
可是牛肉怎么会苦呢?
沈绣婉不知道。
桌边的两支香薰蜡烛还在燃烧,蜡油淌落,烛身上的那一行我爱你的烫金洋文逐渐烧焦扭曲,直到被烛火吞噬殆尽。
今夜,傅金城是在书房睡的。
……
傅允回来的这天,傅公馆所有人都在大门口迎接。
等进了大厅,傅银红和岑卿如便笑着让孩子们过去请安。诧
沈绣婉站在人群里看。
大房有四个孩子,为首的那对龙凤胎十二岁了,观音座下的金童玉女似的,一边跪在蒲团上磕头,一边甜甜地唤傅允“爷爷”,他俩身后跟着的那对兄妹略小一点,只有五六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