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令悦摇头,也忙着打量他,看样子是没事。“我伺机跑了,你呢......”
“我也没事,可......”
高韬韬引她到床的内角。
床上,钱观潮躺在那里,除了身上的剑伤,腹部又挨了一刀。
御医满头热汗地在给他止血,地上堆了一堆纱布,已经被血染透。
赵令悦面色又白五分,“他怎么会......”
屋外刀剑碰切的骇人声响仍未停歇。
高韬韬叹了气,“那些人摸进了每个厢房,我尚能防御两下,与我一处的钱学士本就受着伤,又没有身手,不幸受了重伤。”
赵令悦往前了几步,走至钱观潮身旁,鼻子渐酸。
又是谁,这次又是谁要杀了他们?他们仅仅是想要生存下去,为何就如此艰难。
高韬韬注意到总管公公等人的目光,挡在她面前,扶住她细瘦伶仃的肩,刻意拢了拢她凌乱的发梢,再压低了声音,“梵梵,你得撑住不要露怯。刺客应该是冲着我们三个来的,你一会儿千万不要说出来这点,他们既然已被我们拖累,知道了,定会招来他们的不悦。”
赵令悦往床上看去几眼,却是有些忍不住了,“我们连活下去,也是不被允许的......”
“谁说的?我们会活下去的。”高韬韬安慰地揉了揉她的发,看她人有点气喘,忙帮她推了背顺气,“我们一定会活着回宫的。”
可是,回宫了,又能好上多少?
且高韬韬话方才落,御医便离开了钱观潮,冲着总管公公摇摇头。
总管公公也有些慌,这可是中书舍人的亲弟啊,又是官家亲自下的旨,要他们将人带回建昌问话,如今.......总管公公眼角一压,“别摇头啊,你们继续治,要什么药我都带着呢!”
“他旧伤未愈本就虚弱,又添新伤,且伤在腹部已经刺破了脏器跟肚肠,能用的办法都已试了,却还是一直止不住血,眼下实在是——”御医弯下腰,“药石无灵了。”
赵令悦蹲在钱观潮身旁,含着泪,唤他,“钱学士。”
钱观潮胸脯耸了几下,人如浮萍抖落在空中,随时坍塌,他撑起一只手,“郡主,郡主......”
御医愣在那儿,哀道,“大限将至,许是有话要留给郡主。还是快吧,再晚人就......”
赵令悦握住他的手,钱观潮用尽最后力气将她人拉了过去,赵令悦就势俯在他脸边,唤了声亲切的老师。
钱观潮凑过去,在她耳边呢喃。
周围人听不到,但都看着呢,见赵令悦身子一抽,手底下的钱观潮以手指点唇,惨淡一笑。
随即便猛地吐出一口血水喷在榻上,牵着她的那手就失力地垂了下去。
赵令悦背着他们,那手动了动。
总管公公心思一转,想要转过去查勘,在一旁守着她的高韬韬这时脱下了自己的外衣,将将罩在赵令悦身上,把她单薄的身躯整个裹住了。
他声音柔得怕是惊动了她,“梵梵,先起来吧,钱学士已经罹难去了。”
御医前来探钱观潮的脉,手腕颈子全找了一遍,已经没有气息了。
总管公公脸上的肌肉耷拉下来,低低地朝空中叫了一声,“这事情办的,砸了,砸在手里了!”
钱观潮生前品性高洁,修养上乘。
他当过编修修群书,也当过谏官说公政,只要抛却旧主即可富贵荣华,却终生念赵光旧情,此番逝去也还是为了她,不过一个大辉王朝的弃女。
赵令悦没有起身。
她转蹲为跪,高韬韬见状怜惜地叫了她一声,因为她这一辈子除了皇帝跟父母,从没有真正跪过谁,但也终归没有再拦。
赵令悦屏息凝神,将双手交叠持于额头,深深地拜伏下去,行了送君之礼。
头磕地时,一滴泪也无声滚了下去。
外头郑思言这时大吼几声,带着那帮人回来,喜道,“抓住了!”可一进来便是这样的一幅场面,众人愣愣地围着赵令悦,而赵令悦竟然在跪钱观潮。
郑思言上前一步看见钱观潮两脚外撇,立马反应过来,“是不是死了?!”
他朝两个御医头上一人一掌,喷出浓郁的火气,眼角杀人杀得发红,“你们这两个饭桶是怎么办的事?!我把人交给你们,你们给我弄死了?!”
总管公公脸上肃沉沉的一片,他平日就极其厌恶郑思言这种粗人的无礼,御医是宫中医官,出来外差也是受官家派遣,他却为了发泄就随意打骂,一时心中更加憎恶起他。
当下不看郑思言,只疲惫道,“郡主还是快起来吧,这么跪着,也不成个体统,你们快将钱学士的身体仔细擦净了,找几块麻布整齐地殓起来。明日......”他叹气,一挥手,“明日,去找棺椁吧,我们将他拉回去,总归活要见人,死要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