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与心里抽了一下,睫毛在轻轻颤动。他张嘴,呢喃一声,“沈雀。”
两个字,很轻,轻到叫人以为是幻听。
沈雀抬头看了眼这边。
周与轻轻往后靠,轻轻闭上眼。
再睁眼,沈雀已经走到到单元楼前面的一颗榕树下,她仰头插了一下头发,发丝落下,右边通红,手指印慢慢的晕成一大块红色。
沈雀仰着头,大口呼吸,眼尾落的泪,顺着皮肤流进耳窝。她吸了一下鼻子,伸手将帽子戴到头上,整张脸被藏在阴影里。
周与只能看见她的背影。
沈雀后退两步,整个人靠在榕树树干上。没多久,她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包烟,一根接一根,
她29了……
周与在心底算着……
第一次见她已经是七年前了。
那天是年底27,桐城大雪,天地一片苍茫。沈雀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站在堆满雪的榕树下,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地上的烟头被雪水浸湿,堆成小山。
周与在那天上门,不过是想问沈耀东借钱,周与父亲戒赌多年后,又被赌友缠上,以投资的名义借了亲戚们一大笔钱后跑了。
年底,追债的亲戚堵上门,周与将所有存款拿出来,仍是杯水车薪。他没什么朋友,唯有导师沈耀东和他最熟,于是想让他帮帮自己。
可研究生的风骨让他弯不下腰,也开不了口,只能握着手机一遍又一遍在楼下徘徊。亲戚们的电话,一遍又一遍的打过来,他挂了又接,接了又挂,道歉的话说到起泡。
他一遍又一遍的安抚对方,保证年前会还一点,让他们熬过这个年底。
在楼下僵持一个多小时,母亲打来电话,让他回去,再想别的办法。可是,能有什么办法,外面的钱,可以不还,亲戚的难道可以不还。
他压弯了脊梁,要往上走,沈雀突然拦在他前面,脸上压着红印,开口声音嘶哑:“十万够不够?”
这突如其来的施舍,周与皱眉愣在原地。
“我听你打电话,缺钱……”她握着的拳头抬手,翻过来,张开,一张银行卡躺在手心。
银行卡是定制的,上面有一颗爱心,牵着两条线,无限蔓延。
因为握得太紧,她手心印出两条深深地褶子。
“本来……”她用力睁着眼睛,眼泪还是流了下来。她伸手用力擦了一下眼泪,哽咽着说:“本来,我要结婚了……现在…不需要了…”
她一把拽住周与的手,将银行卡放在他手心,“密码,我只说一遍,520521。”
周与猜测,她大概是分手了,而对象也许就住在这栋楼里。
“这位小姐,钱没有姓氏,分手了并不影响花钱的。”周与把银行卡还回去。
第12章 妹妹约我?
银行卡交出去,人已经不在原地。
周与追上去,一把抓住她的肩膀,“这位小姐……”
话没说完,人就倒了下来。
周与赶紧扶住她,手腕的温度几乎烫到他。送到医院,已经41度,周与当时就觉得,这个女的想把自己烧死。
他这辈子从来没见谁烧到这个温度。
送到医院,周与给她办了住院。因为温度太高,医院拿来一堆冰袋,周与帮着把冰袋塞到她额头、胳肢窝、大腿内侧帮助降温。
医院开了三个吊瓶,她没有亲人在身边,周与只能临时当她的家人,守在旁边帮她看着吊瓶。
那天,旁边病床有个老太太,瘦骨嶙峋,年纪大了,心衰。她儿子陪在旁边,因为长久的忧心无处诉说,拉着周与唠叨了许久。
到半夜,老太太突然醒了,伸手握住儿子的手,呢喃说了两句,就闭了眼。
病房里一下子号啕大哭,那是周与第一次亲眼看到生命的陨落。他下意识的看向病床上挂着水的女人,想要叫醒她,一起出去躲躲。
可是,沈雀依旧沉沉的睡着,两块脸红得发烫。
周与担心病房里的变故吓到她,还是叫了个护士过来帮她拿吊瓶,他将那个烧得烫手的女人抱到另一个房间。
病房空无一人,突然静下来,消失的压力重新回归,一寸一寸爬上他的脊背上。周与低着头,将脸埋在手心。
父亲的赌局,让这个家瞬间落进深渊。可他,什么都做不了。本来要结婚的女朋友,也因此提了分手,本该和睦的亲戚们跟着翻了脸。
他低着头,一下又一下挫着自己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黢黑的病房里,响起了沈雀嘶哑的声音:“你还好吗?”
因为发烧,她说话像被人掐住脖子似的。
周与擦了擦眼泪,尽量平静的说:“你醒了?”
沈雀撑着床板坐起来,周与起身将病房的灯打开,两人狼狈的样子一览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