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陈庚望刷完牙,又被陈明宁拉进了灶屋,“洗了脸再回去。”
陈庚望便倚靠着椅子背儿,等他那老来女端了盆来,温热的布巾擦拭在他的脸上,那只小手故意作怪,才缓缓睁开了眼,“咋?伺候你爹还不情愿?”
“就不情愿,”陈明宁使了好大的劲儿揉搓着她爹的脸,“您身上净是酒味儿,还有烟味儿,等会儿屋子里都是味儿,娘闻见又该难受了。”
陈庚望瞧着院子里的妇人,接过那布巾,自己拿着擦了起来。
陈明宁便趁机悄悄抬头给她大姐眨眼,这原是他们姐妹俩的小心思,回来的路上她大姐就嘱咐她了,今儿这一顿饭,吃得院里院外都是烟酒味儿,若不是里屋那两扇早先被陈明安拉上,这会儿也逃不过去。
等几人收拾好都进了屋,宋慧娟又提着灯去了西头,陈明实已经上了床,见还没上床的陈明守便指着床尾的箱子道,“衣裳都放这儿了,明儿别忘了。”
“忘不了,您也快回去睡,”陈明守擦了擦脚,端着水一起往出走。
宋慧娟提着灯站在门边等他倒了水回来,又道,“回去早点睡。”
“知了,”陈明守等人进了屋,自己才转身关上了门。
仍睡在靠窗的那张小圆木床上的陈庚望见妇人手里提着灯放在了自己面前,又拿起了手边的报纸,已经爬上大床的陈明宁瞧见就道,“爹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挨着她的陈明安便问,“咋了?”
“爹不许娘夜里点灯做活儿,自己就能点灯看报,”陈明宁撅着小嘴叭叭说,“还不许我看小人书,他自己就能看。”
陈明安笑倒,对面连眼皮儿都没抬的陈庚望反倒把手里的报纸翻了个页,这无动于衷的模样可把陈明宁气得要跳脚了。
坐在床边的宋慧娟把人拦下,点了下她的脑袋,问她,“还不睡?”
陈明宁不愿意了,翻过身撂下狠话,“以后我不帮你说话了,你再急我也不帮你了。”
这话陈明安听得莫名其妙,她凑过去挤在那个被窝里,“跟大姐说说,我看看是不是娘没理?”
陈明宁立刻翻回身来,讲起了事情的缘由,“之前你们还没回来的时候,有回我放小假回来,夜里娘要给二哥缝手套,爹就不许,把灯都吹灭了,还是我帮的娘,不然娘那天指定做不了。”
“爹为啥不许娘做?”陈明安一句就问到了关键所在。
“因为娘喝了药,爹说不许她——”话未说完,陈明宁已经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意识到自己把答应好的她娘的秘密一下子都秃噜出来了。
说出去的话如同那泼在地上的水,是收不回来的。
陈明安猛然坐了起来,这下子她才知道她娘说的那些什么无事的话是欺瞒了他们的,陈明安看向对面放下报纸的她爹,还有带着心虚的笑朝她转过身来的她娘,他们此时还想糊弄过去。
“咋回事?”陈明安并不给他们有丝毫逃避的机会,尤其是她娘。
“明宁也是瞎说,她啥也不知道,”宋慧娟放下手里的衣裳,理了理床尾的被子,才捡着说了起来,“夏天天儿一热就睡不好,夜里醒几回,你爹不放心,吃了几包药就好了,又不是啥大事,教她看见了,就怕她说了你几个不放心,这不是还好好的。”
“真没事?”陈明安拉着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
“能有啥事?”宋慧娟起身走到床头,“赶紧睡,明儿还得早起哩。”
陈明安往里挪了挪,给她娘让出位置,但面上已经没有方才的轻松,心里反倒压了块石头,偏着头看向了坐在床边正低头解衣裳的她娘,那背是似乎已经佝偻了的。
这边已经放下床帐子的大床不似外头明亮,黑暗笼罩了大半,陈明安抓住了她娘的胳膊,还像小时一般搂着,可坚硬的骨头抵着她的手肘,似乎又无声地在提醒些什么。
陈明安的不安被宋慧娟轻易觉察到,这是她的孩子,她又怎么会感知不到她的一丁点变化呢?
宋慧娟任由她握住了自己的手,静静地等待着夜幕将人罩住,如那些日子一样期待着太阳的升起。
对面仍亮着灯的小圆木床上,报纸被随意放在枕边,旁边的人似乎也已经闭上了眼。
待太阳还未从升到空中,陈家的这座院子又热闹了起来,男人们昨夜已经挂好满院子的红灯笼,此刻引着火点燃里面的红烛,一闪一闪的橘红的光照在半黑的院子里,院外震耳的鞭炮声响起,吵闹的小娃娃们瞬间安静下来,那胆小些的伸着小手捂紧了自己的耳朵,还有那胆大的男娃娃直往前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