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法极是轻盈,鬼火连她一根狐狸毛都沾不着。我越杀越急躁,更放出数十道尖利的花藤,紧跟她的身影左右围攻。一时处处是风急木摧,花扬火逝,一间低矮的地窖,竟似被仙气与冥息撕裂了方圆,幻变如沙场一般开阔。
攻到最近处时,我能闻到她鼻息里清冽的桃香,还看清了她的眉心里,画有一弯弦月。
我将掌心的鬼火攥成利刃,尽全力刺向那张威严又慈悲的脸。
——却是刺了个空。
“嚓”地一声,鬼火没入土墙中,桃瓣混着尘烟四散开来。
我还来不及弄清战况,魂身各处都迸出吃紧的刺痛,往身下一瞥,竟是缠满一道道横七竖八的红丝,也不知是几时布下的陷阱。
“嗡……”
红丝的劲儿往后扯去,我不得已被扯弯了颈项,半分也动弹不得。
随后,便是一根细细凉凉的桃枝,轻轻抵在我的后颈处。
那是狐狸的绝式——三寸红。
桃枝一刺,再凶的厉鬼也当魂飞魄散。
那时的我见识不多,并不知狐狸使的是什么招数。但后颈心的刺痛令我魂魄生凛,我很清楚地察觉到,自己离湮灭就在这分寸之间。
三寸红在虚实间探了一探。小狐狸的声音,从我耳畔传来。
“我可以渡化你。”
她还是那句话,却比上一次更冷峻了。
“这是最后一遍。”
她以为我会畏惧,可我却笑得风轻云淡。
生前经历过十八重地狱的人,又怎会怕什么魂飞魄散?
她不知我为何要笑,紧了紧三寸红,又说:“你可以弃了怨念,到酆都城去转生。也可以随我去修仙,济世救人,守护社稷苍生。”
我笑得更悲凉了。
“渡化我……”
“你怎么今日才想着渡化我呢。”
她默了默,似在思索我话里何意。
我魂身颤了颤,颈间裂开一道深痕——是我被那群畜生吊在树上时,勒断了的。
死前的骨肉早已分离了,我便身形不动,也能轻易地转过脸来,笑吟吟望着近处的小狐狸。
我能看到,她金黄的瞳仁里惊起一丝波澜。
“当我在雪夜里冻着,饿着,被那群畜生拖出来,殴打到活活痛死,又被吊在树上示众时……
“你在哪里?”
边说着,我身上的轻绸蟒缎边凋零下去,变成不足蔽体的脏衣烂衫。
裸露的肌肤上,也爬满了触目惊心的青紫与血痕。
“当我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窖里,整整两年,被唾骂,被凌虐,被奸辱,日复一日地生不如死时……
“你在哪里!
“当我在出嫁路上被恶贼掳入山村,当那烽火绵延烧遍汉戎边界,当乞颜族的铁蹄染红吐护真河畔的草原时——
“你又在哪里!”
“在我生而为人的十九年里,我不曾有一次见过你。
“怎么我做鬼才十余日,你竟好心来渡化我了?”
她稳如磐石的手腕被我质问得一抖。
三寸红也在不知不觉间收回了寸许。
瞳目里,是千年修为也遮不去的惊惶。
而我,步步紧逼。
“说什么济世救人,守护社稷苍生……”
“你敢不敢走到那地窖外面,敢不敢睁开眼瞧一瞧——
“你济的是什么世,救的是什么人,社稷是什么社稷,苍生又是什么苍生!
“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看一看我的生前死后,你敢看吗?
“你敢吗!”
她那双澄露一样的眼眸,始终在与我对视。
无论她敢不敢看,她都已经看了。
我敢确信,哪怕是玉皇上帝,如来尊者,也不可能从我的瞬境里平心静气地走出来。
更何况,是这个区区千年修为的红毛小狐狸。
这一次,我没有低估她。
她的脸色变了,变得很是惨白。
不晓得是惊骇,是怜悯,还是坚守了千百年的道义在动摇。
然而她不知道——
一条滴着火舌的花藤正从她身后缓缓升起,悄无声息地靠近。
愧疚啊,仁慈啊……
往往是一个人最脆弱的命门。
小狐狸。
……我们该告别了。
我暗把指尖一扣,花藤直奔她的背心刺下来!
小狐狸也不傻。
刺透骨肉的阴气,她不可能毫无预知。
可惜啊,那花藤离得太近,她便想躲也躲不开了。索性她也不再躲,却从指尖弹出三寸红的花枝,刹那间已逼近我的心口——
鬼火与桃枝,就在同一时刺穿了,她的胸口与我的心魂。
第157章 魔罗(三)
光灭了,风哑了,鲜红的血与暗红的血交织着溅开,曼陀与桃花同时萎落,我和她也同时倒在地上。
三尺远外,我听见她的喘息和我一样,此一高,彼一伏,虚弱又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