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是从后门进入大狱的。
撄宁身着狱卒的短衫麻裤,梳了简单的男子留髻,埋着头,亦步亦趋的跟在十一身后。
一路上来往的人,十一早就打点好了,并无人多问。
倒是有位狱卒头子,在领他们进来时低头哈腰颇为谄媚。撄宁看在眼中,愈发想不明白,宋谏之都下狱了,一副大厦将倾的颓倒之态,为何狱卒瞧着待他这般客气?
牢狱里本就光线昏暗,撄宁跟着狱卒行过两条长长的走道,更是少见日光了,只剩下壁灯影影绰绰的光晕,叫人看不清牢房里的情形,只能闻到冲天的血腥味儿。路过刑房时,还传来了几声无助的惨叫。
撄宁虽然认定了宋谏之在骗她,但心中仍不免惴惴。
这份不安伴随着她,直到一行人来到牢狱最深处的拐角。
撄宁正埋着头胡思乱想,没意识到身前的人停下了脚步,跟在后面险些撞歪鼻子。
她悄咪咪的抬眼打量起来,这间牢房地处拐角,所以比其他牢房多了个窗口。
那窗口瞧着约莫有两尺宽,因此牢房也比其他地方亮堂些,但在日光投映下,空气中漂浮的灰尘反而更明显了,可见金尊玉贵的小王爷下了大狱也要要遭罪的。
宋谏之就屈膝坐在那半丈高的泥炕上,靠着墙闭目养神,听见外头的动静也没有睁眼。
狱卒头子拿出钥匙开了锁,然后转身让开路,压低声音:“小人就候在外头,您有事唤一声便是。”
撄宁看着宋谏之没说话,十一颔首道:“有劳。”
狱卒前脚刚走,十一后脚就贴着墙根站稳了,安安静静充当根木头桩子。
宋谏之合着眼,不紧不慢的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哑:“交代你的事怎么样了?”
十一刚要回答,就被王妃警告的瞪了一眼,他暗暗咽了下口水,把脚尖往后缩了缩,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整个人只差嵌进墙里。
撄宁提起小短腿跨过门槛,正预备悄悄走近吓他一跳。
坐在泥炕上的人却忽然睁开眼,冷冰冰的眼刀子飞了过去,在看到她那张滑稽的灰花脸时,顿住了。
“十一。”
他没跟撄宁说话,压低的嗓音里暗含威压。
十一听到这声唤,后颈不自觉的发凉,只觉自己命不久矣。
“殿下。”
把自己嵌进墙里显然不现实,他上前一步,低着头说了两个字,一副认打认罚的老实模样。
半点甩锅给王妃的想法都不敢生。
撄宁闻言却急了起来,影卫背着自己主子办事,必然是违背职责所在的,所以她早就跟十一保证过了,不会牵连到他。
她蹭蹭蹭往前小跑两步,板着一张大花脸,毫不客气的‘指挥’道:“你别怪十一,是我非要来的,我威胁他如果不帮我,我就自己想法子,他总不能眼睁睁看我出事吧。”
宋谏之这才重又掀眼看向她,他大半张脸隐在阴影中,神色晦暗不明:“你倒是肯帮他说话。他是本王的影卫,不听令行事当以死谢罪。”
他如今不论语气还是姿态,都像极了两人初识的时候。
看宋谏之这幅模样,撄宁心中升起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她下意识想瘪嘴,又默默忍住了,抿直了唇线倔强的看着他。
分明是他先骗自己的。
撄宁心里又酸又涩,像烧开了的酸汤,咕噜咕噜直冒泡儿。她三分真七分演的抽了抽鼻子,低下脑袋,不说话了。
十一在自家主子的目光示意下,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牢房一时间静的出奇。
半晌,宋谏之才语气冷淡的开了口:“谁让你来的?”
那颗豆子脑袋固执地支棱着,没有应声。
“你可知当前是何形势?太子的人紧盯着大理寺,狱卒暂且愿意卖我两分薄面,但太子的人发现了你怎么办?明令不许探视,被发现了你跟我一起上断头台么?”
撄宁好像被人点了穴,头发丝儿都不晃一下。
“收起你的烂好心,我的事你帮不上忙。”
他话说的一句比一句冷漠疏离,像是存心要来扎人的。
撄宁听得气血上涌,一张脏兮兮的脸鼓成了皮球,她默默鼓了半天劲儿,冷不丁的开口道:“说完了吗?”
话音刚落,她抬起头气势汹汹的盯着宋谏之,重复质问:“我问你说完了吗?”
宋谏之见撄宁生气,反而不说话了,只目光紧紧攥在她身上。
“你什么都不跟我说,我当然不清楚目前的形势。我就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不知道要做什么能做什么,不知道前路在哪里,只能被你安排着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