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哭。”撄宁搓了搓眼睛,一个劲儿的摇头。
她现在回想起来,根本记不清那人的面容,只记得面前围了越来越多的路人,不是夸她阿爹是好官,就是安慰她别哭。
她在大家七嘴八舌的夸赞声中,努力证明自己没有哭,解释到口干舌燥,又有人夸她懂事,不愧是姜监察史的独女。
好莫名其妙的一群人。
那场洪灾最后是如何收尾的,撄宁不记得了,但在她脑海为数不多的记忆碎片里,阿爹每次被人夸‘好官’,背后都是阿娘那好像流不尽的眼泪。
可能是见惯了阿娘的眼泪,她小时候就隐隐明白了,哭并没有用。撄宁就是这样,长成了如今任人捏圆搓扁也不掉金豆儿的宽厚性子。
瞧上去软乎乎的没脾气,叫人疑心她缺筋少弦整天傻乐。
实则煮不熟也锤不烂,能把某位活阎王气到太阳穴直跳。
只是能准确摸到她这根不安分骨头的人,少之又少罢了。
——
虽正是潮热的日子,可东偏室紧紧关了门窗,生怕多透进一丝风,侍从端的铜盆里混了血水。
姜淮旭背上的伤势太重,无法平躺,只能趴在矮榻上,大夫给他上完药,叮嘱侍从几句便离开了。
姜淮旭客气的倒完谢,刚要合眼休息会儿,房门忽然打开了一条缝隙,一颗贼兮兮的脑袋探了进来。
“阿兄。”
撄宁不等他答应,便灵活的闪身进来。
她手里端着托案,一抬脚便把门踢上了。
姜淮旭蹙着眉,语气严肃:“你不老老实实在自己屋待着,出来做什么?”
撄宁却不害怕,她把手中的托案放到小几上,以手作扇,呼了呼风,随后偏头睨着自家大哥,用气声道:“老火靓汤,我熬了两个时辰呢,香不香?”
香当然是香的。
出锅时,乌鸡已经炖得脱了骨,混着红枣甜丝丝的味儿,香得人直咽唾沫。
姜淮旭没回应,只眯着眼看向撄宁。
撄宁下意识干笑两声,挺直的脊梁在自家大哥的注视下,一点点弯成了虾子。
她小声解释:“你只说不让我出姜府,没说不准我出屋门吧?”
姜淮旭伸出指头,隔空点了点她的鼻尖:“你给我老实点儿,别打歪主意。如今外面多事之秋,你在家中待着,我也能安心些。”
撄宁闻言忙不迭的点头,满脸写着“听兄长话”,一双眼都快老实的垂成了对眼儿。
兄妹二人单独对话,明显没了在正堂时的紧绷。
撄宁舀了勺汤送到姜淮旭嘴边,眨了眨黑葡萄似的圆眼睛,解释道:“我也不是非回王府不可,主要是宋谏之他对我还挺……”
一个“好”字在她嘴里转了三圈,说出来就变了味儿:“还挺仗义的,我总不能拖他后腿。”
“他的事与你无关,你在家里好好待就是了。”姜淮旭边喝汤边舒服:“少操心。”
“哦……”撄宁拖了长音应下,然后专心给自家阿兄喂汤,瞧着像是听进去了。
姜淮旭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的神色。
昨夜入睡前,晋王夜探姜府,没有惊动旁人只来见了他。
二人虽有共事的经历,但姜淮旭半点看不透对这位“妹夫”的行事。
晋王并未讲明自己的打算,只说晋王府有危险,今日撄宁回府要想办法将她留下,不该讲的别跟她讲。
姜淮旭洞悉了此话中暗藏的风险,这才有了今早这一遭。
只是不知道,他家这个傻妹妹,何时开始竟让晋王挂了心。
“撄宁,别的事都好说,这件事你一定听大哥的。”
一碗汤喂了大半,撄宁才冷不丁的开口道:“我午膳时听人跟阿爹说,宋谏之被下了狱。好像是跟皇上在御书房聊了一个时辰,不知道因为什么触怒圣颜,我就是想帮他也帮不上呀。”
撄宁撇撇嘴,小声叹了口气,嘴里嘀咕:“他自求多福吧。”
姜淮旭向来见不得自家妹妹发愁,他温声宽慰:“此事尚无定论,你别太担心。”
他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太子与泸州盐政的案子正在查,听说人证物证都递交给了大理寺,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在官场这几年,虽不工于人心,但对朝中暗潮涌动把握的精准,几桩事串在一起,很难想不明白。
“阿兄放心,我只有一点点发愁。”
撄宁将空碗放到旁边,掐了一点指头肚示意道:“船头桥头自然直嘛。”
姜淮旭没想到自家妹妹如此想得开,提前打好的腹稿都没用上,他还想说点什么,一只手伸过来强行盖住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