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后半辈子都在懊悔。若非那个轻率的选择，自己就算不能飞黄腾达，也会在京城做一个安稳的小首领，将一对优秀的儿女培养成人。
耿连城花白的鬓角处，太阳穴突突地跳，他内心的情绪如此激烈，压都压不住。
“他若成了，我一介草民，死不足惜；殿下您却是千金之躯。”
秦琰摇头：“成王败寇。到那一天，千金之躯也不过是一堆腐肉。耿连城，不用跟我说这些拐弯抹角的话。你儿子为你创造的机会，就看你是不是想抓住，是不是能抓住。”
耿连城微微颤抖。看得出来，虽然他今天来到了这里，用舞狮的方式暗自接近了穆王，可是真要说出那些秘密，依然让他觉得恐惧。
半晌，终于鼓起勇气，嘴唇抖擞着道：“太子……太子命不久矣！”
“什么！”秦琰震惊。
他一直以为庆王的手段是——弄残父皇的身体、离间父皇与太子的感情。为什么突然间，他有种感觉，庆王的手段只怕比他想象的更加激烈。太子，给太子下药简直太容易了。
围绕在太子身边的各色女人，都极易找到机会给太子下手。
秦琰哑声：“此话不能乱说，你该知道后果。”
耿连城冷笑：“那穆王就等着看吧。最多到开春，太子的身子就会如破竹般一败涂地。”
开春？
二月！
秦琰浑身一震，如剑的双眉，不禁悄悄地拢起。海棠说过，二月将有一场大变。耿连城又说，开春，太子会一病不起。莫非，二人说的其实是同一件事？
他可以肯定，海棠绝对没有参与，她一直跟在自己身边，连一个丫鬟都不用，用的全是宫里派过来的太监，那么平和不争的性子，不可能也没机会去参与这么隐秘的事。
而耿连城却是“庆王集团”的一员。虽说如今也被提防着，但他知道的内情，一定比穆王多得多。
“连你都能如此精准地预测，可见，他筹谋已久了，恐怕到时候一败涂地的，不仅仅是太子的身子。还有父皇的身子，还有我……”
耿连城一震，似乎没有想到穆王具有如此的洞悉力。他虽在京城任职许久，可对这个三皇子从来都不太了解，只知道大伙儿常常叫他的“昵称”——三呆子。
秦琰在河南治河时的英勇和果断，第一次让耿连城觉得，也许这个三呆子并不像传说的那样呆。转眼，竟又出人意料地到了上浦镇，离耿连城越发地近。
耿连城迷惑了。
这个穆王，真是的“三呆子”吗？
他看似低调，可经手办的事儿，无一不成。他看在上浦镇吃喝玩乐，可上浦镇来往的官员，比什么时候都多……
所以，穆王殿下的英勇和果断，似乎连他自己都不甚在意，亦不去尽力强调。就那样静静地……
扮猪吃老虎。
是的，就是扮猪吃老虎。耿连城终于找到了一个最精准的词，来形容穆王殿下。
要摆脱一只恶虎，其中一个办法就是，再攀上一只再凶勐的老虎。
尤其让耿连城佩服的是，穆王殿下虽有着骨子里的凶勐，但是，不伤无辜。
耿连城终于下定决定，颓然道：“有没有殿下，恕卑职不知道。但他给太子下的药……卑职知道……”
大树下，贞静垂着眼帘，不敢望海棠。
海棠却颇感兴趣地遥望着秦琰与耿连城：“贞静法师，您说，他们在讲什么？”
贞静道：“贫僧猜不到。”
海棠却笑了：“法师不是猜不到，是不愿猜，也不能猜。根本就是你鼓励他来的，那份心照不宣，也只有你们父子之间明白了。”
贞静重重地唿吸了几下，有些乱。海棠说话这么直白，实在不像寻常大家闺秀。
“侧妃冰雪聪明，贫僧多说多错，都留给侧妃去随想罢了。”
贞静这话，倒有点退让认输的意思。海棠也并非要与之争辩，从内心讲，她很敬重贞静，甚至因此狠狠地回忆过上辈子的高僧。可惜，她上辈子没机会参与宫里太多的大典，也没机会去白马寺祭祀或游览，贞静这个名字，竟是寻不出根源来。
“多思也容易多错。还是简单地过日子吧。”海棠笑着，将话题轻轻转开，不着痕迹。
贞静合掌道：“阿弥陀佛，人之多思绝非恶果，生活简单，并不代表思想贫瘠。”贞静的声音磁性而温和，听得让人无端地平静安宁，像是抚慰到人的心灵那般，温柔迷人。
不光说得好听，而且好有道理，海棠愈加佩服，短短一句话，便区别了“简单”与“贫瘠”，这又谈何容易。
会说话的“狮子”领了赏，又欢天喜地扭动着舞了出去，像是一切都没有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