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萝讲完,眨巴着眼看向他,温声道:
“您呀,过去的事就别再想了,该放则放,俗话说,树叶还有相逢处,岂可人无得运时?这人生起起伏伏,总会有高有低,过好眼前才是要紧。也只有这样,您才能得道成仙呀。”
他身子向前倾了倾,伸手轻抚她的脸颊,唇角终于勾出浅浅的笑意,只是那笑意,带着一丝复杂难明的意味:
“不愧是我最喜欢的小青萝。”
她没有躲开,任由他轻抚。
那个摩睺罗,她实在太喜欢了,即使以后都得不到他的赏赐,她觉得这会儿哄哄他,也是值的。
她读不懂他脸上的笑,想起地上的果盒,俯身打开,拿出里面的雪梨。
“我记得你爱吃冬梨,特意给你带了一个。”
放眼望去,这屋里摆设简陋,哪见什么水果刀?
“忘了带水果刀,你先凑合着吃,吃完了,我讲个笑话给你听。”
她用袖子仔细擦拭干净,才将那梨递到他面前。
他却不急着接,目光从掌心中的梨,缓缓扫到她的脸上。
“小青萝,你觉得我对你好吗?”
“好呀。”她不假思索地答,“你送了我最喜欢的摩睺罗,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好,那看在我对你还算好的份上——”
他话锋一转,直视她的双眸,探询的目光里透着犀利:
“小青萝,老实讲,你是不是他派来杀我的?”
咣——
掌心的梨掉落在地,滚出好远。
她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他”是谁,又为什么是“杀”。
她也明白过来,为什么她假借万岁之名,可以顺利进来。
“他是给了你无法拒绝的好处,还是用月人的性命来威胁?”
他的声音晃荡着飘入她耳中,明明两人坐得很近,却仿佛隔得很远很远。
山水画插屏再特别,也只是摆件中的一个,和其他铜胎掐丝珐琅制品并无什么本质分别。
他会驻足,会喜欢,会留恋,却不会倾注感情寄予信任。
在他心里,她是素来看重好处的,或者会为姐妹去求他的,唯独不会觉得,她愿顶着被罚的风险来看他。
纵然她是他最喜欢的小青萝,又如何?
摆件始终是摆件,不值得。
瞧她不说话,他微微笑道:“你放心,我不恨你。比起别人,我倒宁愿死在你手里。他能让你用这种方式来送我一程,我倒也感谢他。”
她一言不发的起身,捡起那只滚落的雪梨,复又坐回到他面前,双手握着它,连擦也不擦,混着上面的灰尘,默不作声的啃了起来。
一口口的啃,一下下的嚼。
仿佛吃得不是雪梨,而是自己某种情绪。
直到果肉啃了个遍,最后只剩个核,她才拎着那核给他看:
“喏,一点毒也没有。”
他静静看着她,明白了一切,眼神像评理那天似的起了变化,静海之下蕴出无声波澜,自眸底泛起隐隐的水雾,轻轻地应:
“嗯。”
她看着那核,不知为何,鼻子有些泛酸:
“可是只剩下核,也给你吃不成了。”
他静默片刻。
“不打紧,我心里吃了。”
见她低着头不说话,他又主动笑问:
“你准备了什么笑话讲给我听?”
她呆呆地摇摇头。
“忘了。”
他又静默片刻。
“不打紧,我心里笑了。”
“嗯。”
她木然地点点头,站起身来:
“我去找月人姐姐回话了,你好好养病吧。”
说完,她转身向外走去。
“小青萝。”
他在背后唤。
“嗯?”
她侧过头来。
“谢谢你。”
这三个字出口。
“不客气,应该的。”她顿了顿,像是对自己说:“毕竟,你送了我摩睺罗,那是我最喜欢的礼物。”
言毕,她回身继续向门外走去。
“小青萝。”
他又在背后唤。
“嗯?”
她又侧过头来。
“对不起。”
另外三个字也出口。
“不打紧。”她依旧语气淡淡,又像是对自己说:“你送了我最喜欢的摩睺罗,看在它的份上,我不会介怀的。”
抬眸时,院落一角的黄葛树落入眼帘,在春风的吹拂下,枝干钻出粉绿的嫩芽,嫩芽支棱着向春风迎去,谁知触碰到的那一刻,却被风力卷飞,飘飘荡荡的向下坠去。而当春风停下,驻足在此时,它已洒落一地,枯萎破碎。
芽生即逝,浮光幻影。
“万幸。”背后传来他低低的声音。
讲完这两个字,他再没有开口。
她犹疑了下,终是没有问他万幸的是什么,深吸一口气,迈步跨过门槛,一点点消失在他的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