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无法控制浪潮,只能奋力游向岸边。
顾雨峥觉得自己这段故事其实讲得并不好,但万幸,夏蔚是那样心思通透,她都明白。
他看到夏蔚拧开了拎在手里喝剩一半的矿泉水,抬起,到面前的高度。
些许诧异后,他明白过来,于是也拧开了自己的。
水在塑料瓶里摇晃,泛出一种洁净的光泽。
“是我要谢谢你。”顾雨峥说。
两个瓶子相撞,声音并不清脆。
经受过“考验”和正在经受“考验”的人,在这样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深夜,以如此返璞归真的方式,草率地举杯。
夏蔚问:“谢我什么?”
顾雨峥笑了笑。
他忽然想起荣城的天气,永远那样四季分明,好像眼前人,黑白分明的清澈瞳仁。
谢你。
因为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你也曾推着我上岸。
-这一晚过后,夏蔚真心觉得,外公说得没错,顾雨峥的名字实在太好。
高峻的群山,吹拂过四面八方的风,也默默承接雨雪的雕琢。
和他本人很相配。
......她和外公在上海住下。
在朋友的帮忙下,带外公去了神经内科最权威的几家医院问诊,可是得到的反馈都差不多。
她蹲在外公面前,捧起外公粗糙的手,覆在自己脸颊上,抖着嗓子:“外公,对不起。”
小老头拍拍她的脑袋:“对不起什么呀?是外公不好,给夏夏添麻烦了。”
夏蔚使劲儿摇头,眼睛酸涩:“我知道外公想回荣城去,上海虽然又大又好,但不是家。”
......她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上海的活动和工作机会比较多,却还有手游代言在进行,在保证能够日日照顾外公的情况下,暂且留下是唯一的选择。
外公抹了一把她的眼睛,掌心的斑驳纹路划过眼皮,生生把夏蔚的眼泪激出来了。
“外公和夏夏在哪,哪就是家。”小老头笑说,“以后不用对着监控摄像头讲话了。”
玩笑般的一句话,让夏蔚眼泪彻底失守。
她把脸埋在外公腿上,哭出声。因为想起上次大扫除,荣城的家里,柜子上的摆件多多少少都因不常擦拭而落了灰,唯独那球形的摄像头,光洁如新。
那是因为每次出远门,外公对着监控和她讲话时,都会抚摸摄像头。
就好像是抚摸她的脑袋。
......医生说,肢体训顾外公一晚。
不需要做什么,外公最近状态很好,生活完全可以自理,只要确定外公安全,晚上安稳入睡即可。
当然得到肯定答复。
当天下午,从来把公司当家的顾雨峥竟是提前下班的,这让来找人约饭的林知弈十分讶异:“干嘛?平安夜,我还想着聚个餐呢,你有约会啊?”
顾雨峥没说话。
“......你情包。
......第二天便是圣诞。
下午漫展结束,夏蔚马不停蹄飞奔到高铁站,顺便给顾雨峥发消息:[我马上就回去了,今晚外公就不需要麻烦你啦,万分感谢,和朋友开心聚会吧,Merry Christmas!]顾雨峥没有回她。
夏蔚紧赶慢赶,终于在八点前到了家,站在门口时却傻眼了——她还没来得及换更方便的指纹锁,又偏偏忘记带钥匙。伸手在包里左翻右翻,没翻到。
看下时间,外公应该还没睡。
她抬手叩门,怕吓到外公,一次从顾雨峥口中听说他的故事。
不是口口相传,不是道听途说,而是由当事人亲口讲述。关于幼年时尚算和睦的家庭,父母婚姻后来的破裂,以及他追着楼颖一路到了荣城......夏蔚从前“听说”的那些边边角角,此刻终于凑成一段完整的剧情。但她仍讶异,因为连听故事的人都觉惆怅,讲故事的人却始终态度平淡。
顾雨峥说起楼颖:“我妈现在还在国外,她喜欢那,没有麻烦,也没有亲戚朋友去打扰。她能找到适合自己的生活节奏,我很高兴。”
然后又说起顾远:“我爸他......就在上海,他有新的家庭,不太需要我去见他。”
一辆车迎面驶过,晃照到两人。
夏蔚借着那光看向顾雨峥的脸,没能从他脸上看到任何神情变化,不论是悲伤还是愤懑。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轻松。
好像千帆行过的水面,不论曾经击起多少波澜,尽量轻声,一下,两下。
第三下的时候,门开了。
温暖空气自屋内扑面而来,还夹杂着饭菜香,夏蔚吸吸鼻子,怔然看着前来开门的人。
顾雨峥微微俯身,单手撑着门锁,将门推得更开,然后示意她:“愣着做什么?进来。”
卧室里,传来外公的声音:“小顾啊,谁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