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序代行国事,坐于勤政殿内,翰林院将要批复的折子捧上来后,他看了一眼,淡淡对宫人道:“这一沓撤了。”
“是。”内侍太监不敢轻举妄动,拿过后正要收进一侧的木柜时,案几前的人再度开口:“烧了。”
便是当年昏君也没有烧臣下折子的举动,裴序轻描淡写两句话,吓得太监手腕在抖。
“要本宫帮你?”男人抬眼,面容依旧温润如初。
他一身金线蟒袍,端庄自持,玉树临风,仿佛还是多年前在长街打马而来的英气少年。
可只有合宫近侍知晓,变了,一切都变了。
现在在他们面前站着的,是燕北即将上位的太子殿下。
晋元太子迟迟不醒,皇后身死,长秋宫早就凉的比冰还透了。
三司六部已经在着手准备新太子的册封礼,只要等个吉日宣告天下,便可名正言顺。
数月一晃而过,东鲁城都尽数失守。
宫内,裴行远的病一天比一天重了。
太医说是因年少中了毒,后常年服用朱砂压制,如今病情反扑,才病入膏肓。
建章宫每日都很安静,陪同的后妃只有谢贵妃一人。
裴行远之前宠爱谢贵妃,再如何也不曾僭越如此,她刚入宫时,也是从婕妤做起,一路从修仪,顺仪再到三妃主位,而后谢乘渊立功,谢家厚赏,才抬了她为贵妃。
炉子里点着淡淡熏香,谢贵妃出现的时候,裴行远正卧在龙榻上,旁边坐着太后。
这对非亲生的母子曾是天下孝道典范,如今二人间却摆着一方瓷碗,里面的药漆黑浓稠,味道呛人。
老太太精神矍铄,花白的头上簪着一根白玉簪,无比素净。
“想不到最后是我这个老太婆亲手来了结你。”太后冷笑一声,蓦然抓起药碗要往他嘴里灌,却忽然听见后背传来一道女声。
谢贵妃语调清冷,慢声道:“母后,这等杂事还是让臣妾来吧。”
谢明薇一步步走的极缓,裴行远原本阖着的眸,在听见她那一瞬,微微睁开,笑意如旧,“你来了。”
像是多年前,她在待嫁前一日忽然被心上人退亲,翌日便被裴行远封为后妃,入宫的那一刻,他也是这么站在宫城门口,冲她言笑晏晏的伸手,俯身低语,说上一句:“你来了。”
她本以为是幼时的无心照拂,得来他在自己裹挟进风言风语中的相护,可最后呢?
全是阴谋。
直到首辅全家秘密入狱,唯一的儿子病重垂已,才有曾经的家臣冒死传递消息。
退婚是裴行远所迫,首辅一家上下一百三十五口,是他所屠。
后来的后来,她险些哭到失声,才保下那人一命。
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自请驻守边关,五年为期回京后,裴行远在一次宫宴上,亲自同她一起,给那人赐婚。
谢明薇伸手拭去眼角即将盈上的水雾,暗嘲道:怎么能不恨呢?
第239章 崇文帝驾崩
裴行远淡淡:“母后年岁过大,不宜劳神,先送回去。”
太后气得险些摔了碗盏,“裴行远,当年你暗害先帝可曾想过今日!”
积压多年的话吐出,老太太身形微颤,已经忍到极限。
床上的男人轻笑一声,“想过。”
建章宫明黄色的金幔随着梁顶落下,淡淡的光打在他侧脸,裴行远说:“但朕不后悔。”
“啪!”太后扬手扇去。
“死不悔改!你下去后有什么颜面去见裴家列祖列宗!”
裴行远脸被扇地偏向一边,他已经没力气反抗,只是勾着唇道:“人死如灯灭,朕从来不在意这些。”
“明薇,让人送母后回去,她年岁大了,燕北打仗掏空半个国库,办一场丧礼还算承担得起,若是两场同办,怕是对民生有扰。”
太后恨了他一辈子,要是气出好歹,黄泉路还同走,怕是要魂魄难安。
活着没什么不好,总有人想活着,但他却活够了。
太后脸气得愈发青白,谢贵妃难得听劝,唤了人进来扶她回宫。
建章宫恢复安静,遣退所有宫人后,裴行远微微一笑,拍了拍床畔,“过来,坐着陪我说说话。”
谢贵妃淡淡:“时辰到了,陛下该先喝药。”
院外的钟晷逐渐偏西,未时已至,天边日头渐退,残阳如血,一片火红绚烂。
她一向温柔小意,冰冷有脾气的模样甚少,或者说,自打入宫后,当年名动京都的谢家明珠早已收了闺阁脾气。
可裴行远知道,如今的她,才是真正的她。
他少时因生母早亡,被宫人苛待时,她端着架子冷斥下人的模样,和今日如出一撤。
只是后者是帮他,前者却是来要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