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中的姑娘们和奴仆们是最不可能离开风月阁的,因为她们的卖身契还在宣三娘手里。
今日这是怎了?
札香寒皱起眉头,语气略带担忧地再度喊了宣三娘一声“妈妈”。
宣三娘这才如梦初醒般地丢下抹布,连忙转过身背对札香寒。
“你替秋辞梦抓好药了?”
札香寒点头应道:“嗯。妈妈,今日难道又发生大事?”
“今年一过,京城再无风月阁。”
未得札香寒做出反应,宣三娘便语气哽咽地继续说道:
“明日我会将你和秋辞梦的卖身契——”
宣三娘顿了顿,又补充说:
“还有韶惜的卖身契一同交于你。”
札香寒似是猜测出宣三娘做出这个决策的原因,扑通一声地跪在宣三娘身后,匍匐在地面。
“你这做甚?莫折煞我。”
宣三娘深吸一口气,仰头盯着虚无的一处,缓缓地说道:“这些年,苦了你们。”
札香寒将头埋的更深,声线平稳地回答:“能遇见妈妈,乃是我之幸。”
宣三娘吹灭了柜台上的蜡烛,阁中顿时暗了一点,札香寒明白她的意思,便起身拎着草药,准备回东苑替秋辞梦煎药。
脚刚迈出门槛,身后突然传来了柔和的嗓音,札香寒在风月阁呆了数十年,头次听见宣三娘这么温柔的语气。
“香、香寒。”
宣三娘站在半明半暗之处,烛光模糊了她的神情,札香寒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站在门前。
良久,宣三娘结结巴巴地对札香寒说了句。
“韶惜的死,我深感抱歉。”
札香寒不再回应,拎着草药渐渐地远离了宣三娘的视线。
京城这几日大雪连绵不绝,人人皆道圣上仁政感动了上天,降祥瑞之兆,明年定是大获丰收之年。
札香寒蹲在东苑的院子内,偶尔用铁钳夹几块煤炭放入火堆中,放了一盏汝窑瓷器慢慢地煎着草药。
秋辞梦自昨夜晕倒在江边后便染上了风寒,高烧不退,浑身如同那火球一般。
所幸宣三娘连夜请了京城有名的郎中诊治,才堪堪地保住秋辞梦这条命。
同时,札香寒从宣三娘口中得知了江风落的死讯。
听闻竟然是活生生地冻死在刑部的牢房里。
札香寒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又夹几块木炭放进火堆,现在只求秋辞梦能早日苏醒,斯人已逝,更应注重当下。
冬风随着缝隙偷偷溜进了紧闭的房门,毫无头绪地在屋内飘转,掠过了秋辞梦苍白的面容。
仍在沉睡的秋辞梦忽然听见一阵熟悉的喊叫声。
“辞梦,辞梦。”
故意拖长的尾音饱含宠溺,如春风拂面、冬日暖阳,悠悠地飘进秋辞梦的心中。
“你呀——”
她忽尔笑了一声。
秋辞梦环顾四周,却未见任何身影。
那熟悉的声音再次响彻耳畔。
“不必寻我,天地仁心,来生相约。”
秋辞梦绝望地闭上了双眼,静默良久,才嗤笑道:“江风落,天地何来仁心?”
“若天地有仁,怎会容不下你我?”
“若天地有心,怎会令你我生死相隔?”
茫茫荒原,混沌一片。
秋辞梦抬头不见天,低头不见地,无人回应,神佛漠视。
她依旧伫立原地,两行炙热的泪花顺着脸颊滴落,秋辞梦不解,为何偌大的人世间,却不能接受区区一个当了小官的女探花?
原先,她怨恨阮净远,恨他在朝堂上当面戳穿江风落女子身份,恨他明明是江风落的亲哥哥却为了仕途抛弃了江风落。
后来,秋辞梦怨恨宣三娘,恨她眼睁睁地看着韶惜被齐玉宣折辱致死,恨她阻拦自己为救江风落奔波。
如今,秋辞梦谁也不怨了,谁也不恨了。
细数这两年发生的桩桩件件,无非就是一个因果轮回。
江楼顶替了死去的战友阮净远的功劳,在战场上意外结识齐玉宣。
二人意气相投,齐玉宣为南太傅引荐了好友阮净远,南钰溪却在府中一眼选定他,江楼入赘太傅府,一步登天。
国库空虚,太子为平衡朝堂各方势力,与南太傅、阮净远商议决定,先拿风月阁开刀,试探其余势力的态度。
太初二十五年,齐玉宣奉旨查封了风月阁,秋辞梦并不知宣三娘做出了何等的让步,最后保下了她一手创立的风月阁。
为了满足他们的胃口,韶惜死了,江风落死了,甚至连一向高高在上的南钰溪也只能退而求次地替江楼周转。
这般污浊的世间,还有什么值得她秋辞梦留恋?
不,不对。
秋辞梦突然念起一件未完成的事。
此事未成,她绝对不能死去,白茫茫的世界轰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