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说什么,却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行医二十余年,他自认为见过世间所有表情。
希望的,失望的,惆怅的,悲情的……
没有任何一种,如沈寒舟方才那般。他想了很久,那应该叫做如坠地狱。
可是乔七命不能说。
两个月前,李妍慌慌张张把他绑着抬进了飞龙山庄,那间空置半年的屋子里,相同的床上,躺着个昏迷的男人。
他随身带着官印和文碟,还有一只金牌两把折扇,以及一颗鸽子蛋大的夜明珠。
别说是他了,就连飞龙山庄的曹大掌柜,都从没见过那么价值连城的珠子。
那些东西,哪一样都在说,他们主人的身份非同寻常。
乔七命原本不打算管,治好了说不定不会牵扯进去,万一弄坏了,要是再惹上官府,得不偿失。
可李妍安静地看着文碟和官印上的字,莫名坚决地要救他,谁也拦不住。
当时,乔七命就猜,这个人的身份,一定是大到足以毁灭整个飞龙山庄的地步。
这样的人,待某日记忆恢复,待某日知晓自己这段时间所有的感情来源于谎言的时候。
他一定会感谢李妍抽回那只手。
他一定会感谢此刻如坠地狱的自己。
这一点,他早就警告过李妍。
沈寒舟受到的伤并不是永久的损伤,只是需要一个契机,随时都有恢复的可能。
但现在,他也觉得自己像是中邪了。
他居然莫名地希望这一天能来得晚一点。
要是永远都不会来,就更好了。
乔七命看着眼前沉默的两人,叹口气,以自己的方式打破平静:“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那凶手是个郎中。”
李妍一滞。
“林建安不是拜托你去找凶手么?我跟你讲,我有九成的把握,认为凶手就是个江湖郎中,而且是善于处理外伤的那一挂。虽然结打得不同,但是这止血的手法,只要是做郎中当大夫的,全天下都一样。”
“现在外面的野郎中都怎么止血的呢?”他解释,“大部分用烙铁灼一把,那是真疼,嗷嗷叫,不少人都是这么治死的。所以我们这些喜欢研究外伤的,一直以来都在寻求不那么痛苦的方案。”
乔七命说得非常郑重:“我说真的,他这招意义非凡,弄好了是能名留史书,造福后代的。”
李妍注视着他的双眼:“你的意思是,他是故意绑走青楼姑娘,用来做实验?”
乔七命想了想:“这个可能性最大。”
他叹口气:“你想想,霜月楼什么地方,兰花门的主楼,那相当于你千门的飞龙山庄。什么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那里把一个大活人带走,还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那一瞬,李妍懂了。
青楼姑娘干什么都受限制,会被人盯着。
独独一件事,她自己离开青楼也并不奇怪。
乔七命点头:“看病啊。”
第59章 热热手
一个江湖掰成两瓣,一瓣是武林,一瓣是下八门。
下八门的门人也是人,不是金刚不坏之躯,也会头疼脑热。
“如果是出去看病,根本没人会注意她们。”乔七命正经道,“要是遇到和我一样医德比较邪门的郎中,屋子里迷香一点,咔嚓两刀下去,谁能发现异常?”
李妍被这说词震得心惊肉跳。
她蹙眉,话里颇为谨慎:“虽然你说得没错,但这话可不兴从你这名医嘴里说出来,听得人冒冷汗。”
乔七命毫无自觉,诧异道:“我又不砍你,我还指望以后去千门养老呢,断不会干这种搬石头砸自己脚的事儿。”
李妍了然。
她笑眯眯歪了下头,袖子里的短刀亮出半寸寒光:“原来你拿着那眼罩,是准备以后来白吃白喝的啊?”
乔七命“嘶”一声,登时看向沈寒舟:“沈账房,我可是你救命恩人,到了你报恩的时候了!”
沈寒舟深以为然,将李妍的短刀按回了袖子里,郑重道:“换个地方下手,在这容易脏车。现下打扫马车的小厮一次要收二两银子,是可以避免的花费。”
乔七命的神情精彩纷呈。
他半张着嘴,天知道有多后悔救了他:“你这人怎么忘恩负义呢?”
“此言差矣。”沈寒舟微笑,“要是没这救命之恩,在下以为我们大小姐花二两银子,任性一次,也不是什么大事。”
乔七命“哦”一声,懂了:“我这救命之恩只值二两银子啊?”
“多了不合规矩,在我这报不了账。”沈寒舟点头。
至此,乔七命彻底败下阵来。
马车外小雨依旧,他挑着眉毛瞧着面前两人,有点明白曹切那句话了。
昨夜给曹切诊脉,曹切很认真地问过,有没有一种药,能让吃下去的人,永远想不起来过往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