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我判断失误。”他实话实说,“这要真是毒,犯不着撑到现在啊?”
但李妍没犹豫,千里迢迢,将整个蛊门的解毒药拉回来几千瓶。
她坐在地上,一瓶一瓶地对着症状找解药。
没有。
整个江湖上,没有会让人一夜之间老十几岁,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症状的毒。
李清风始终也没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就和很多年前一样,坐在石阶上,拉着李妍絮絮叨叨。
“也不知道做得到底是对是错。”他说,“其实皇城里的人都很可怜,为了某一个目标,不能把人当成人。”
李妍听着,不忘埋怨:“狗皇帝,说好的给世上最好的药材,怎么不给你啊?”
“顶好的药材,也不能起死回生。”李清风说,“我本以为世上少了谁,山川依旧,日月永驻。我们不过是个过客,于历史万万年而言,都是转瞬而逝的蝼蚁。”
他望着满天的星辰,沧桑惆怅:“年近五十才知道,有的人,少了她,真就有些活不下去了呢。”他看向李妍,“是不是很失望?居然也会被儿女情长束缚手脚。”
“我不怕奸臣,不怕死,若能救百姓于苦难之中,就是我持剑自刎也毫不犹豫。”他苦笑,“可是看不到她,听不到她说话的日子,自己一个人苟且于世的日子,实在是比死都难捱。”
李妍没说话。
她和小时候一样,坐在石阶上,陪着李清风看星星。
“说来,我也有个女儿。”他温声道,“算起来,如今应该有你这般年岁了。”
李妍一滞。
她诧异的望向李清风,看着他温柔地笑着:“她是天下最可爱的姑娘了,特别喜欢吃糖苹果,还喜欢把自己的名字写反过来。”
李清风捡起地上的树枝,在夜风里,于地上的沙土中,缓缓写着李妍的名字。
“只要大晋强起来,富起来,她不在我身边,也会过得好起来。”他笑着说,“她喜欢习武,也喜欢经商,我和玉兰最大的骄傲,就是有这么个女儿。”
李妍愣愣地看着他。
她双唇颤抖,哽咽着喊了一声:“爹?”
李清风没有回应。
他仍旧自顾自说着那些话。
说着李妍五岁时喜欢糖苹果的事,说着他为她读书,她却翻墙跑了的事。
说着她七岁去集市上玩,回家沾了一身马粪的事。
说她男孩子性格,小时候经常把隔壁街欺负人的刘小子打哭的事。
说要她牵着她去看看名山大川的事。
“我要带她去看看昆仑山,我想带她去,我得带她去。”
李妍那一刻明白了。
李清风认不出自己了。
他不仅认不出李妍,也认不出所有人。
渐渐地,他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他会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浇花,看书,写字,但他记不得自己是谁。
他仍旧对每个人亲切,仍然对李妍说:“我有个女儿,想来当与你一般大了。”
他种了很多玉兰树,有时夜里突然醒来,会满院子找他的玉兰。
他焦急,担忧,光着脚在山庄里一直走一直走。
“你见到我的玉兰了么?我找不到她了!”
李清风忘了所有人,忘了自己,却仍记得他有个吃糖苹果的女儿,和他找不到了的玉兰。
一直到他躺在床上,所有人都回天无力的时候,他仍在惦记着这两件事。
“我有个女儿,在青州,叫李妍。”他抓着李妍的手,使劲浑身的力气,“她,照顾好她,她就拜托你了。”
李妍没说话,她说不出话来。
她看着李清风的眼眸,想告诉她自己就是李妍,就是他那个喜欢吃糖苹果,会和男孩子打架的头疼丫头。
可她知道,李清风现在,不是要听这句话。
她流着眼泪看着李清风的双眼,许久,重重地点了下头:“好,我一定照顾好她。”
李清风笑了。
他一直浑浊的目光忽然清澈了起来。
他颤颤巍巍伸出另一只手,擦掉李妍面颊上的眼泪。
他说:“妍儿,别哭。”
再无其他。
他终是认出了李妍。
可也再不会对她说半句话来。
那之后,为李清风擦好身子,穿戴整齐。
他脸色不好,长久的折磨令他原本帅气的面颊看起来憔悴不堪。
李妍亲手为他抹上一些脂粉,看起来好一些。
他走完了自己四十六年的短暂一生,如今躺在棺木里,像是睡着了一样。
李妍靠在棺材旁,一个人沉默着望着天空。
她从十二岁起,过得像是个孤儿。
但她知道,明白,清楚自己的父亲为什么离开,为什么去京城,以及他要做的事,天下只有他一人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