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飞扬。
宋齐自嘲一般,低沉地笑了:“朕拒绝不了,说不出让他别走……说不出这种话来。”
那日,太子在宫外以沈寒舟的身份,正在查办一桩贪腐案。
李清风故意找了那个时间来见宋齐,他两手递上辞呈。
“殿下想要的,臣已经铺好了,太子的路,臣也已经铺好了。”他微微笑着,“如今臣已经时日无多,自觉身子每况愈下,大概没个一年两年能活。”
他淡然道:“恳请圣上准臣致仕归家。”
那时,初春刚至,报春花刚开,雪还没化完。
宋齐看着他手里的辞呈,本能地想要开口拒绝。
可他没动。
他诧异抬头,瞧着去意已决的李清风,半晌才问:“太子知道么?”
李清风笑了:“若是知道,臣怕是要死在京城。”
这话不假。
宋齐很明白,李清风在宋唯幽心里,就是“恩重如山”四个字的实体。
他在宋唯幽最艰难的时候,在他最不知所措的时候,毅然决然地站在他身后,成为他最强的后盾。
这后盾的力量,甚至比他这个亲生父亲还要有力。
有很多时候,宋唯幽气上眉心,不能淡定抉择时,他总是念叨着李清风。
念叨着冲动之后会给李清风造成多大的麻烦,来使自己强行冷静下来。
宋唯幽一直想报恩。
生死之时,他绝不会放李清风走。
明知死路一条,他怕是也要想尽一切办法,全力挽留。
“那不是臣想要的,那也不是一国国君该做的。”李清风笑着说,“圣上心里,应该最为清楚。”
宋齐的手攥紧了。
他是清楚,清楚的知道在这九五至尊的椅子上,一生坐牢是什么味道。
他不能有偏爱的女人,不能有偏爱的儿子,甚至连吃一盘菜都不能超过三口。
这该死的皇位,这该死的皇权!
他伸手接过辞呈,缓缓展开。
上面百多字一个也没看进去,只拿起御笔,蘸了些许朱砂墨,在最后写下两个字:准了。
宋齐缓缓将辞呈捧起,他慢慢折上。
“李清风。”他唤,“朕心里是清楚,可这不代表,这一切都是朕想要的模样。”
李清风站在原地,默默点头。
宋齐起身从书案后转出。
“……别那么容易就死了。”宋齐道,“就算是死了,你下辈子也得继续来找朕。”
李清风愣了下。
“下辈子……希望能在一个太平盛世里,在一个我宋齐,能活得长一些的……”他话音哽咽了,“去他妈的皇族帝王,就让我做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和你一同游遍山川四海,我们浮舟沧海,立马昆仑!”
李清风笑了,他拂开朝服衣摆,跪在地上,两手高举过头顶,以叩拜天地的大礼,回应了宋齐的心愿。
他郑重道:“臣,遵旨。”
那是宋齐最后一次见到李清风。
他背手站在书案后,没回头看一眼。
宋齐怕。
怕自己一回头,君无戏言就会变成一句笑话。
怕望着那白衣卿相离开的背影,会忍不住想要追出去,想要抛下世间一切,与他同行。
李清风在初春时节,离开得悄无声息。
待宋唯幽发现时,他应该已经快到青州。
君臣父子之间难得吵了一回,一生问心无愧的宋齐,被自己的亲儿子冷言冷语,好好讥讽了一回,当天就病倒了。
这下,朝政全都落在宋唯幽一个人的肩膀上。
他埋头将所有政务收尾,一眨眼便是九个月。
当一切稍稍稳定,宋唯幽干的第一件事,便是接着京察的由头,溜出宫,直奔青州。
那时,宋齐觉得由他去,有些事情,只有他自己能说服自己。
可没想到,宋唯幽居然一去不返,音讯全无,眨眼便是一年。
人生里的一年太重要了。
朝廷的一年更是瞬息万变,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此时此刻,偏殿里,宋齐此刻望着茫茫落雪,忽然道:“你见到李清风了么?你跟他说,朕在等他回来了么?”
宋唯幽垂眸。
他叹口气,点头:“儿子见到了。”
宋齐愣了下,苍白的面颊上登时多了几分血色。
宋唯幽捏紧拳头,继续道:“他说,他还没死,你也别死,免得再投胎做不成兄弟,你只能喊他一声叔伯。”
宋齐惊呆了。
他诧异地看着宋唯幽,噗一声笑出来,指着他温声说:“皇子犯法可是与庶民同罪。”
“儿子没骗你。”宋唯幽道,“不信你自己问问他。”
宋齐“哈哈哈”笑出了眼泪,他连连点头:“好好好……朕记着,朕一定得问问。”
说到这,他望着宋唯幽,话音一转:“你什么时候把李妍带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