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启迎当时责难淮安王一党,不是世伯的错。没有世伯,我即使……即使是逃了出来,也难以回到这天罗地网的长安城,难以做我想做的事情。”崔千雀认真道,“况且此次,世伯不是也在为我挡灾吗?”
“是啊,我这一把骨头,荒唐了一辈子,若是连死前,真的做不成一件事,那我才是真的没有颜面去见你父亲了。”
崔千雀一怔:“什么?”
“小叶,你家里只剩你一个人了,隐姓埋名到如今,我大概能知你要做什么,却不知道你要如何做到。”肃王转着手里晶莹剔透的酒杯,那还是他从什么秦楼楚馆里掏回来的,“可是,皇帝势大,有些事终究如蚍蜉撼树、螳臂当车,我希望无论如何,你要保护好自己,否则方兄不会心安的。”
“世伯护你最后一次,就当是曾经,我没能站出来护住你的父亲,眼瞧着你全家抄斩、流放,却依旧胆怯,这次,能够略微报偿一二吧。”
崔千雀猝然出手:“世伯!!!”
可太晚了,肃王将那一盏酒一饮而尽,他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好像那是什么无上美味,可饮到最后只有苦涩。
当年……当年……
崔千雀的泪水夺眶而出,她看着肃王喝完毒酒后冲她笑,仿佛又看到了昔日的父亲,在圣旨下达的那一日,先是告诉宣旨之人稍等,自己更衣完毕,自会接旨。
可再打开他房中的门,他已经将一杯毒酒一饮而尽,黑红的血液从他嘴角滑落,他张狂地大笑,整个府中都听得见他掷地有声的呐喊。
“君子坦荡荡!”他盯着那奉旨而来的内侍,眯着眼讽刺道,“小人长戚戚。”
“父亲……”少女的声音和崔千雀小声的哽咽重叠,她的额发散乱,急促地呼吸,“为何人生于世,如此之艰难呢?”
*
次日是个艳阳天。
肃王府的讣告也送到了顾长思的手上,传告的人去定北王府没见到人,只遇见了祈安,于是将讣告交给了他,又由祈安大早上送到了玄门里,顾长思正沉默地坐在窗边发怔。
祈安走到门口,霍尘从他手中轻飘飘地取走了讣告,转而拍了拍他的肩膀。
“还没吃早饭吧,一起吃点儿?”
“我还好,王爷他……还好吗?”
“好多了。”霍尘抖抖自己袖上的灰烬,方才他趁着顾长思还在睡,先爬起来悄无声息地把昨晚那套衣服给烧了,灰烬都扫进了撮箕里,还在外面散了半天味儿才回来,“比昨晚强多了,我跟他说吧,你先去吃饭。”
“用不着,没那么脆弱,丧仪我肯定是要去的。”顾长思回过神来,抽走了那封讣告,打开扫了两眼,撇到了书桌上,“都进来,我有些想法。”
顾长思把讣告放在桌上一角,又摆了一方砚台在第三角:“自我回京,周祺、裴青牵涉玄门被盗案,从而导致周忠自杀,京城震动,三法司下场,最后查出问题症结在于狼族公主明壶,不知何时入了十春楼,在长安城自如行走。”
“周忠死的时候,我以为事情是皇帝做了个套,冲我来的。可后来狼族公主的事翻出来,又好像是大魏和狼族两国之间的旧账,因为皇帝那个人就算是专权,但在国家大事上却从来不敢含糊,不会用江山社稷来谋求自己的皇位安稳。”顾长思敲了敲讣告,“可是,最后,死的却是肃王。”
霍尘沉思道:“肃王看起来像是最无关的那一个,可他一入局,却把整个棋盘都掀翻了。”
“对,因为一盘棋一般只有两方对阵。肃王入局之所以把之前所有的事都掀乱套了,是因为……”顾长思拍上一把破金刀,“有第三方执棋了。”
顾长思那边和宋启迎打得不可开交,你来我往,最后肃王一死,估计也搅得宋启迎睡不好觉。
“小王爷觉得呢?”
“我是一方,皇帝是另一方,至于第三方,我倾向于有崔千雀、狼族公主明壶,”顾长思停了停,“但她们应该都不是最后的那个人,崔千雀只是十春楼老板,她就算有翻云覆雨手,也没办法和狼族公主搅在一块儿,她背后一定还有人。”
祈安不解:“可……肃王死了,到底是为什么呢?肃王爷没有非死不可的必要啊。”
“有的,也是因为有,所以我倾向于第三方执棋者,虽持中立,却对我们态度暧昧,对皇帝持交恶态度。”顾长思站直了,“因为肃王死,所有的人都会联想到当年的淮安王府惨案。”
如他,如昨夜未得安枕的宋启迎,如朝堂上那些知道些风头却不敢多言的文臣武将们。
淮安王府的事,宋启迎一向采取的政策都是明面上能避则避,其实暗地里小动作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