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
容谙穿回衣服,淡道:“是臣当年的卖身银。”
赵徽鸾惊诧不已,容谙却勾了勾唇,浅笑着告诉她:
“母亲一直贴身放着,未曾动用半分。与臣相认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把这卖身纹银还给臣。”
当时柳氏流着泪,只一个劲往他手里塞银两,哽咽着重复一句“安儿你拿好,快去……去……”
去做什么呢?柳氏到底没能说出口。
时隔十七年的卖身银重新捧回手里,容谙内心不可谓不震撼。他也清楚,柳氏是想让他拿着银两去赎自由身。
可是他不能,他此生只能是容家子。
这点柳氏也是知道的。
“母亲说她有愧,有悔,再苦再难她也不能卖儿子。可是当年,臣是自愿的。母亲强留臣不让臣走,为此臣说了伤人的话。”
“臣说臣不想再过苦日子,臣想做人上人,臣求她成全。”
弯在他唇边的弧度逐渐染上苦涩,赵徽鸾握上他的手,给予他无声宽慰。
柳氏当年岂会不明白儿子说这话的用意?不然也不会贴身藏着纹银十七年。
正因如此,容谙才更痛苦内疚。
可坚强如他,不会一直让自己沉浸在过去。他把十两纹银收好,重新放回格子里,拉着赵徽鸾释然道:
“好在如今已经接回母亲,臣与她虽有生疏,但余生能侍奉母亲,臣已经很感恩了。”
“嗯,相信母亲也会释怀的。”
至于柳氏念念于心的小儿子,赵徽鸾不知柳氏若是知晓真相,她能不能理解容谙的不得已。
容谙是内阁首辅、兼长公主驸马,云嵩是战功赫赫、威望甚高的安南侯。
且云嵩手底下的精兵是容谙力排众议支持云嵩收编的。
这便注定,他俩只能是同僚,决不能是同胞。
“容卿,你本名叫什么?”困意袭来,赵徽鸾强睁着抬了抬眼皮。
“明适安。”
赵徽鸾喃喃重复,眼皮不自觉又耷拉了下来。
容谙扶着她将人靠进自个怀里,给她脱掉喜服,又拔掉绾发的簪子,长发落下,想起赵徽鸾顶着那沉重发冠好久,五指便揉上了她头皮。
赵徽鸾靠在他身上舒服地哼了哼,复又想起来容谙身上有伤,立即抽身。
“刚给你上的药呢,别乱动。”
她困得睁不开眼,摸索着爬到床里边,拉过锦被躺下。
“容卿,本宫……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可她实在太困,完全想不起来。
将散落在她面颊的发丝勾到耳后,容谙柔声道:“殿下睡吧。”
赵徽鸾很快沉沉睡去。
容谙定定看了一会,把散落的喜服收起来叠好,再把赵徽鸾的发簪放回妆奁。
不时,他回到床边,各剪下他与赵徽鸾的一缕发丝,用红绳系好,放进锦囊里。尔后,心怀感恩与虔诚,在赵徽鸾眉心落下一吻。
望着妻子恬静的睡颜,容谙唇边渐渐漾起笑意。
可他看着看着,骤然想起城楼上立在小皇帝身后的那个人,他心头不由自主掠起几许担忧。
不是他杞人忧天,而是容谙是真没想到永昭帝会在赐婚圣旨上留有一手,如此一来,多疑狡诈如永昭帝,是否还安排了后招在等着赵徽鸾?
翌日,赵徽鸾醒来看到放在枕边的结发锦囊,不由得笑眯了眼。
她忘记了的重要事情,容谙记得呀!
……
历经夺情与孝中娶妻的首辅容谙重返内阁,他显然比以往更加坚不可摧。
从朝堂到乡野,骂他的人依然有很多,就像溅在伞面的雨滴,他撑着伞穿过风雨,每一步都迈得坚定。
而权倾朝野的首辅容谙,心甘情愿供他驱策的人更是多不胜数。
在封贡互市一事上,容谙一直未曾明确表态,直到第二道蒋彦白的章疏从河曲之地送来燕都。
章疏上,蒋彦白力陈,大胤可趁封贡休养生息,提升战备,哪怕数年后瓦剌背弃盟约再度进犯,大胤也有一战之力。
又顺势提出封贡互市的一些诸如贡期贡额、抚赏归降等相关细节,也有互市初立,当以官中为主,使民知利,自主参与,更提到了互市上不能与瓦剌交易铁锅,但可考虑让瓦剌拿旧铁锅来换不能铸造兵器的广锅,云云。
瑶光殿中,同意封贡互市的朝臣比先前多了一大半。少数的反对者暗自觑着上位的监政长公主,便见长公主端着章疏寻思良久,最终点头同意。
容谙这才施施然站起,递上他的奏本。
“臣以为,纵使与瓦剌签订盟约,也当定下凡非大胤子民,不可越过边堡,不可入城,不许入朝。”
“且边防不可因封贡互市而有所懈怠,相反更要加强防备,以防不测。正如蒋总兵所言,大胤当趁安稳之时,谋不稳之事,以为战时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