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阶下,东厂番子正在行刑。
余光里有道绯袍身影,是容谙入宫了。赵徽鸾唇角动了动,好以整暇地看人迈上长阶,很快来到她面前。
撩起的下摆落了回去,赵徽鸾还是看到了绯红官袍下的素服。
“容卿也是来劝本宫的吗?”
“不是,臣知殿下有分寸。”容谙拱手拜下一礼,“臣是来向殿下辞行的。”
赵徽鸾了然:“好,本宫给你时间回乡奔丧,朝堂上的事有本宫担着,容卿不必挂怀,安心料理后事。”
“臣会尽快回来。”
“好。”
赵徽鸾起身将人扶起,容谙目光落在她妆容精致的面上,说不上哪里不对,但总觉得哪里不对。
“殿下身子不适?”
赵徽鸾扶额装作有点头晕:“是有点儿不舒服,许是暑气打了头,本宫歇会就好。”
容谙握上她的手,稳住她,扶她坐回去。
一时不防,容谙的指尖滑向她手腕,赵徽鸾很警觉地抽回了手,笑道:“本宫不知,容卿还会诊脉?”
“略通一二。”
容谙示意她伸手,赵徽鸾却娇嗔地瞪了他一眼,拿过茶盏闲适地拨弄茶盖。
“容卿,你别以为本宫不知,本宫的脉案不都送到你府上了吗?”
小姑娘骄里娇气的,与以往并无两样。
容谙确实看过脉案,上边是赵徽鸾先前落水落下的病根,这些年一直好生将养着,已经好了很多。
“你信不过本宫?”
赵徽鸾话一出口,就见容谙眉尖一挑,她无语地咂吧了下嘴,指着身后两人。
“本宫若有什么,这二位还能让本宫坐在这?”
知情人惜春眼观鼻、鼻观心,默默打扇。
不知情者萧青阑面上不显,心下不禁狐疑,他近来也觉得殿下与惜春几人不太对劲,殿下难道不是因婚事不顺而郁郁寡欢吗?
他想着,便对上容谙审视探究的眼神。
“容卿,你快走吧,早去早回呢,本宫等你回来。”
赵徽鸾抿着唇,娇娇软软的。容谙瞬间心头一软,点头道“好”。
看着人行远,赵徽鸾终于放下茶盏,心下暗暗摇头。
嘶——容谙真是越来越难骗了。
萧青阑是在容谙离京第五日才知道赵徽鸾究竟隐下什么秘密。
那日瑶光殿中有过一番交锋,长公主府的马车从宫里出来天色已昏。萧青阑将马车赶得缓慢平稳,帘子后突然传出惜春恐慌的惊呼。
“殿下!”
萧青阑当即勒马,便听女子颤声唤他:“净之、净之,救……救本宫……”
他撩起帘子,赵徽鸾无力地靠在惜春身上,一张脸苍白如纸,裙摆上渗出点点猩红。
从未有过的慌乱涌上心头,萧青阑一眼望过长街,这是哪?医馆在哪里?
“萧厂督?”
一旁传来耳熟的声音,竟是傅旭初。
萧青阑这才发现马车恰恰好停在傅府门外。
此时的赵徽鸾已陷入昏迷,萧青阑无从过问她的意思,便打定主意救人要紧,若傅旭初不可靠……
萧青阑摸上了腰间暗器。
可是傅旭初只在初时看到裙摆血渍时怔愣了一瞬,很快将他们迎进傅府,当即命白榆请府医,阖府戒严。
半个时辰后,赵徽鸾幽幽然转醒。
她第一反应是去摸自己小腹,本来就月份不大,平时都摸不出什么来,这时候摸上去更是平坦得让她恐慌。
“殿下放心,胎儿无恙。”
“当真?”
赵徽鸾红着眼同惜春求证。
惜春用力点头,她又去瞧萧青阑,萧青阑也是冲她安抚地颔首。
“臣府上的大夫说殿下近来忧思过重,劳心劳神,才会胎像不稳见红,今后只要调养得宜,一切无碍。”
赵徽鸾这才把视线落到房中的第四人傅旭初身上。
傅旭初复又宽慰道:“臣府上除了臣与白榆,无人知殿下身份。”
心头大石落地。
赵徽鸾抱着被子屈膝坐起,想起远赴江陵奔父丧的容谙,一时间,后怕与委屈涌上心头。
她抱紧双膝,将脸埋进被子里。
没有一丝声响,但她双肩细微的颤抖还是泄露了她的情绪。
傅旭初静默瞧着床上无声痛哭的人。
他所见之赵徽鸾,从来都是天之骄女,金枝玉叶,何曾有过如此脆弱的一面?
纵是晋王之乱,她都能从容布局。纵是女子恩科,她亦能坦然面对天下悠悠众口。
傅旭初想起永昭四十一年,公堂上赵徽鸾拿剑抵上王敬时脖颈带给他的震撼。
也想起永昭四十二年,赵徽鸾为她谋请愿书,救他出牢狱。想起那日寺庙中,他推门而入,赵徽鸾扬着手中香茗同他说——
恭喜呀,元大人,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