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昭帝愁得好几日没打坐,揪着一帮内阁大臣让他们想法子,可是除了开国库赈灾,他们也不能跟老天商量让它不下雪啊。
就是这么一个念头,首辅温鸿计上心来,他向永昭帝谏言:“陛下,老臣以为,或可祭天谢雪。”
焦头烂额的内阁大臣们一瞬间都沉默了。
沉迷道法的永昭帝手指颤抖地在空中连点好几下。
“好!好!就这么办!你速去安排。”
祭天谢雪大仪由钦天监主持,永昭帝并一众文武百官都参加了,连身处内廷的妃嫔和赵徽鸾也没落下。
正是这场大仪,陶玄知再度见到了八年前引他去湖边见真宁公主的宫婢。这次,那宫婢又引他去了一个偏僻处。
陶玄知甫一进屋,只见真宁公主翘腿靠在铺着厚绒毯的摇椅上,手里一册书,身姿舒展惬意,摇椅带着她轻晃。
八年前的那个稚嫩的小女孩长大了。
听见动静,摇椅上的人朝门口望来。她轻微勾起唇角,笑意浅浅,瞧着端庄自持,陶玄知觉得更像是藏着千万谋算的笃定与从容。
是不是国子监里一别,真宁公主就猜到会有这么一天?
他恍惚想着,就听赵徽鸾率先开了口。
“陶监正,本宫想请你再观一次星。”
“你,愿意否?”
这平静淡然的口吻,好似在同他闲话家常。然而上一次观星的结果是,风波诡谲里救了靖武侯府。
那这一次——
陶玄知想起丧生瓦剌铁蹄父母妻儿,想起家园尽毁,逃生路险,又想起他的故乡遭灾,民愤起,幽怨生,这一切的一切皆因首辅温鸿的自私与不作为。
视大胤百姓的性命如草芥,他有什么资格高居官位,掌权柄?
胸口热气涌动,陶玄知扬扬拜下,沉稳又坚定。
“臣,愿为殿下马前卒!”
“好。”
赵徽鸾让他起来落座,又命惜春给他上茶。
与八年前私下见面时的急迫不同,这次的真宁公主一点也不担心会被人发现。如此,就只能说明真宁公主的手中势力不容小觑,这宫里多得是她的眼线。
陶玄知放下茶盏,谨慎开口:“殿下需要臣与陛下怎么说?”
赵徽鸾正色道:“国有难,多灾年。天示警,春有雪、夏有涝,朝有奸佞不除,必有秋洪以待之。”
听得陶玄知神色一凛。
相比之下,八年前的谶语实在隐晦的不能再隐晦。
这一次,明显是杀气腾腾。
第86章 扶乩
赵徽鸾垂眸,拨弄着手中茶盖,唇角抬起一个轻微的弧度,满是嘲弄意味。
父皇不是最喜欢这些东西吗?那这次就用他喜欢的方式吧。
“陶监正,今次与八年前的不同,你此番必有牢狱之灾,或许还有性命之忧。”
杀气腾腾的谶语是冲温鸿而去的,而温鸿绝不会坐以待毙。
陶玄知深吸一口气,满脸坚毅之色:“臣不惧。”
想起上一次预言里的蛮虏入侵与安南将星俱已实现,陶玄知忍不住问赵徽鸾:“敢问殿下,今夏真的会有涝灾吗?”
听他这么问,赵徽鸾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在桌面上,少顷,才道:“陶监正,你只需撑到今夏,你就能活下来。”
陶玄知了然。
如此意思,是“夏有涝”是真的了。至于“秋有洪”,那不过是殿下用来威吓陛下的。
只要前者真,陛下就会有所行动,秋必无洪。
若前者假,夏无涝,说明他谶语失真,那么秋无洪就再正常不过了。只是如此一来,他必死。
死嘛,他是无惧的。
他不知真宁公主哪来的未卜先知之能,竟比他们这些修道之人都玄乎,但他相信殿下。
祭天谢雪大仪之后,陶玄知焦急地等了好几天,才等来了雪停。又等数日,直至二月中才等来了一个大晴天。
当他拿着罗盘登上观星台时,满天繁星璀璨,观星台下亦围满了人。谁能不好奇呢,八年未登观星台的监正大人,这一次会观出什么来呢?
众人屏息翘首以待,忽听观星台上哗啷一声——监正大人面色惨白,摔碎了罗盘。
这是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消息传进天玑殿,永昭帝连夜召见陶玄知。
陶玄知捧着碎得稀巴烂的罗盘跪在黄纱外,他哆哆嗦嗦把话讲完,黄纱后一片寂静。
候在永昭帝身旁的掌印段思齐只把头垂得更低,大气不敢出。
良久,黄纱后才传出永昭帝的声音。
“哪里有涝?”
语气平平,难辨喜怒。
“洛、洛河下游,齐鲁地。”
永昭帝拿戒尺撩起黄纱:“那你说,上天预警的那个奸佞,是何人?”
陶玄知以头磕地,被永昭帝冷意森然的口吻吓得瑟瑟发抖,磕巴道:“臣、臣不敢妄言。只是,这雪灾、涝灾皆属水,那奸佞应该也属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