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陆鸣空茫的眼神,迟尧有片刻的言语滞涩。
失明前陆鸣断不会问这样得到结果前毫无意义的问题,他只会带着团队员工拼命赶项目计划,尽善尽美。
可康复治疗它跟竞标谈判完全不同,它是一场无人知晓截止日期的奖励诱人的豪赌。
赌博这种东西风险太大,如果两年后陆鸣仍旧失明,那便恢复率渺茫了。
但迟尧还是强撑起高昂的语调回答道:“会的,治疗项目都会有用的。”
话音落下,迟尧无声叹气,掩下眉目间的忧愁,凑上去亲了亲陆鸣鼻尖,又被陆鸣飞快推开。
“全是汗,脏……”
“我又不嫌弃。”
“你明明就嫌弃。”
陆鸣小声控诉,逗得迟尧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挨到晚上十一点半,陆鸣迫不及待去沐浴。
浴室洗手间都安装方便陆鸣手扶的设施,迟尧没跟着,视线跟随陆鸣,最后落在半掩但没上锁的磨砂门板。
——这是他门的约定之一。
最初几次陆鸣尝试独立洗澡时摔过,“噼里啪啦”响了好一阵,大概是陆鸣摔倒时牵扯到了沐浴露之类的东西。
等在门外的迟尧着急拍门,但浴室内一片安静,半晌才传来陆鸣摩挲着收拾东西的响动。
“陆鸣你摔到哪里了没?开门!你开门啊!”
陆鸣对他的喊声充耳不闻,独自半蹲着摸索地上碎落的瓶瓶罐罐,把完好的重新放上去,碎的垃圾堆到另一边。
直到迟尧撞开了门。
喷水的花洒没来得及关,喷泉一样洒落一片白茫茫的水雾。
陆鸣蹲在水雾里,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微微低头,黑发湿成一绺一绺不断往下滴水。
又可怜又犟。
视线再往下,迟尧瞳孔紧缩,这才看见陆鸣被碎片划伤染红一片的双手。
他一头扎进水雾里,攥着陆鸣手腕想把人拉起来,一下还没拉动,血却流得更厉害,又被水流稀释。
水雾似乎被他眨进眼睛里,刺痛酸涩,迟尧狠狠滚了滚喉结,沙哑道:“做什么呢,这么糟践自己身体!?”
陆鸣还是垂头一言不发,碎玻璃塑料扎进皮肉,像千万只蚂蚁啃噬骨头,他忽然挣开迟尧的手,摸索着,把地上最后一瓶完好的洗护用品放回架子。
“我就是觉得……以后该怎么办啊……这点小事我也做不好……”
“我总觉得我不应该拖累你,但又舍不得放你走……我是不是坏透了。”
迟尧眼酸得控制不住,泪水混着一起往下掉,他把陆鸣抱进怀里,交颈而拥,水雾包裹像母体子宫给予温暖。
“会好的,我们慢慢来,我是你的盲杖和眼睛,我们一起面对,好吗?”
他的嘴唇摩挲陆鸣耳廓,沙哑哽咽着:“你的确坏透了,居然让我舍不得你了。”
碎玻璃塑料掺杂的伤口处起来十分麻烦,况且是大半夜请家庭医生来,这事儿甚至惊动了陆劲松。
医生拿着镊子挑碎片,迟尧撇了眼陆鸣因疼痛而收紧的下颌,心底冷笑,当晚就给了教训。
自此以后,陆鸣洗澡关门的权利被剥夺。
第89章 小狗
稀松平常的某个清晨,陆鸣在书房开视频会议,迟尧趁这个时间去后花园浇浇花,朝陆鸣晃了晃手机说“有事就叫我”,说完才想起陆鸣看不见。
——医生说的一年半之内的最佳恢复期都快要过去,迟尧始终没能习惯陆鸣看不见这件事。
偶尔他会伸手在陆鸣眼前晃晃,被感受到气流扰动的陆鸣拽住。
“你说你是不是早已经恢复了,装瞎骗我玩呢?”
陆鸣微垂的眼睫颤了颤,薄唇抿紧,一言不发。
陆鸣消沉了许多,尽管他仍旧是那个渭南圈子里人人称道赞赏的“陆瞎子”,在商场上手腕了得,决定果断,啃下来好几个难啃的项目。
可私底下,陆鸣的话越来越少,临睡前摸盲文阅读时发呆的情况变多,甚至是康复治疗都说懒得去……
会永远沉在一片虚无中吗?
迟尧在想,陆鸣也在想。
从陆鸣内心冒出来的消极情绪就像雨后不断冒头的笋苗,再难压抑——迟尧能感觉到。
他在后花园养了一小片红玫瑰,跟暴雨事发那天陆鸣送他的那束玫瑰一个品种。
生命力强,好养活,花开时红艳,一大片簇在一起,枝叶随风微晃。
换做是从前的迟尧,瞥见第一眼肯定要说“艳俗”。
但现在他提着水壶,悉心检查玫瑰的枝叶有无虫蛀,花苞是否健康,确认无事后浇了一遍水才离开。
回到宅子,保姆王妈正从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小房间出来,手里还提着清洁用具,应当是刚做完清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