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过去,储藏室里开着一盏过亮的白炽灯,把一切都映得惨白。正巧遇上电压不稳,明明暗暗的灯光一阵乱闪,照得周云升脸上阴晴不定。
梁煜衡忽然想,自己此前不曾注意过,审讯室里的嫌疑人所看到的老刑警周云升是否就是这样的面孔?
他直觉对方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但怕他弄伤关系户惹上麻烦这个理由乍一看无懈可击,他暂时还找不到质疑的切入点。
就在周云升路过他身边的一刻,梁煜衡又不上了一句:“我觉得他看我也还是像以前一样的。”
周云升最后没有说话,只留给他一个略带怒气的背影。
*
柳锋明靠在办公室的椅子上,梁煜衡临走前给他多搬了一把椅子将受伤的那条腿抬平,他整个人就几乎是半躺在这个比较舒适的弧度里。
看起来非常抹黑警察群体站如松坐如钟行似一阵风的对外形象,然而他很难得的放肆自己瘫在这里。
屋里还开了空调,吹得人额头见汗。白日里的惊心动魄似乎就要消融在暖意中,再遥远些,那些更深层的记忆也仿佛只是他的一场梦。
从A国回来之后,他其实经常会有这样的感觉。
但每每一想起来就想抽烟。
他想到这儿,实际上嘴里已经觉得少了点什么东西。身处于市局少数被特赦不禁烟的办公室里,他左边口袋里甚至就揣着打火机和没抽完的半包烟,简直没有理由不点起一根。
但柳锋明手在口袋里摸了一圈,终于还是空着拿了出来。
一旦意识到梁煜衡对别人抽烟这件事隐有微词,他不自主地起了些遮掩的心思。
进而越等,就对这位据说去寻找云南白药然而至今来迟都不来的梁副队长略有怨念——找不着别找了,再等会儿伤口都要愈合了。
柳锋明闭上眼睛数数,尽力把速度控制的和秒针转动的速度一样有节奏。
这是他从大学开始每次要忍受不喜欢的训练内容时最常用的方法,通常都能把一部分情绪转移到数数这件事本身上,来让时间不显得那么漫长。
少部分时候,会发生类似于因为数数过分专注从而彻底忘记身体状况结果不慎晕倒被当成心肌炎拉进抢救室这类意外情况。
当然忍烟瘾忍不出什么大碍,柳锋明这次只从一数到三百,就听到有脚步声走进办公室。来人停在他身边,似乎俯下身子看了看他。
离得挺近,柳锋明没好意思睁眼,紧接着从空气中闻到了——
饭的味道。
田渡小心翼翼地在他耳边问道:“柳老师,你睡着了吗?”
“没有,”柳锋明睁开眼睛坐直身体,很不想承认自己可能有那么一丝失望:“这么快就回来了。”
“柳老师饿了没有?”田渡把桌子推到柳锋明眼前来,将手里提着的盒饭逐一在桌子上摊开。
柳锋明人生中上次被“陌生人”这么殷勤对待还是躺在医院里高烧不退觉得自己要死了的时候,顿时浑身不自在,大腿和臀肌发力,努力将自己和满桌子盒饭稍微拉开了一点距离。
以田渡的情商,自然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一门心思地展示他拥有八种花样的盒饭。
他这人没什么心眼,爱恨都简单直白,能为了一场考试就对新来的领导心生敌意,也很轻易地就将柳锋明受伤完全当成是自己的责任。
如今献宝似地让柳锋明挑盒饭:“素菜都是一样的,荤菜有鱼虾鸡鸭牛羊猪,猪肉还分为排骨和猪扒两种,我们四个人刚好一个人能吃两份,柳老师要吃哪个?”
盒饭是市局对面一家家常餐厅提供,身为市局常客的大本营,食品安全向来抓得很严,饭菜干净卫生量大管饱,只是口味偏向于重油重盐,是市局多名警官过劳肥的罪魁祸首之一。
柳锋明看盒饭里小山一样的内容物,对“吃两份”这个说法产生了严重怀疑。
他一整天都在晕车,如今虽然胃里早空了,仍谈不上很舒服。闻到油腥味儿,条件反射般一阵翻腾。
别说两份了,一份他都不想吃。
只是他在怎么在人际往来方面少根弦,总也还是能看出田渡如此殷勤是觉得自己欠了他的人情。因为讲不出什么宽慰对方的话来,更加不知道怎么拒绝这顿过分丰盛的晚餐。
于是随手捧了一盒,用筷子扒拉两下,迟迟没往嘴里塞。
田渡问他:“柳老师不饿吗?”话音未落,他自己肚子里先叫了一声。
柳锋明愣了愣:“你吃吧。”
田渡垂下头去往嘴里扒饭,把涨红的脸藏在巨大的饭盒后面。柳锋明勉强往嘴里塞了一口,胃又拧着痛起来,他把饭盒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