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长街上的几个身影突然停住了,前后四个天兵一齐看向祂,悯华只直直地站着,望向禺谷的方向,不多时,祂听见一个天兵说:“大荒已有新王,现由东岳女帝辅佐。”
“知道了,”悯华收回目光,“走罢。”
于是那四个天兵又带着祂往天京中央最高那处走去。
待到了大殿,悯华一眼就看见了端坐在主位上的主神,祂穿着白金色的衮服,头戴十二注冠冕,威严极了。其余诸神也都穿着民间神像上的华服,沉默地立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大殿门甫一开,所有的神都望向了祂。
“罪神悯华。”主神说。
天兵在殿门外朝主神下跪行礼,而后才牵着锁链带悯华进去,悯华跨过白玉做的门槛,仰头望着眼前富丽堂皇的宫殿,脑海中想起的,却是满目疮痍的人间和荒芜贫瘠的大荒。
祂迈开脚步,越过天兵,走在最前头,到得大殿中央,说:“我在。”
两侧顿时传来诸神的斥责:“狂妄!君父尚为传你,你胆敢上前来!”
“你一个罪神之身,见到吾等,竟敢不跪?!”
“且看你做下的好事!看看如今人间是怎样情形!”
悯华安静地站在殿中,待诸神骂声渐小,道:“人间诸般苦痛,在座诸位以为,自己就没有责任吗?”
“放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悯华说,“诸君又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
铛——
主神上首的巨钟骤然被敲响,诸神噤了声,都朝那不怒自威的庄严宝相望去。
“罪神悯华,”主神说,“你且说,吾等有何责任?”
“大荒初生时,天地煞气自九泉之底涌出,那时天地尚未有过劫难,十只金乌还盘旋于天上,大荒亦是有光的。后来羿射九日,第九只金乌坠死禺谷,日母羲和设下封印,自此大荒再无光亮,是这样吧?”
众神中传来一声冷哼:“那又如何?卑贱之族,生来就是惹祸的。”
“卑贱之族。”悯华重复,“诸君接下来大抵要与我说,三清天神族是怎样高尚、如何伟大吧?”
那神又哼一声:“自然。”
“是,高尚而伟大。”悯华的重瞳已经暗淡了,祂盯着虚空中的一点,面无表情,“人间生灵涂炭时,不见尔等伟大;人族举族逃亡昆仑墟时,不见尔等伟大;女娲以身躯修补天地时,不见尔等伟大;大荒生灵祈求封印九泉之底时,不见尔等伟大;金乌携火坠入禺谷之底时,不见尔等伟大……”
悯华细数着三清天的冷漠和虚伪,这一桩桩一件件,祂曾百思不得其解,今日却明白了。
“三清天诸神如何高尚啊,置身事外便是高尚、麻木不仁便是高尚,可知在尔等看不见的地方,有多少生灵涂炭因三清天而起?”
“悯华!你放肆!”
那神灵性格冲动,遭祂顶撞后竟怒得飞身而来,持剑要刺。
悯华立于原地,两指擒住祂剑锋,无光的重瞳中终于闪出几点火光:“你胆敢放肆——”
烈火自祂指尖掣出,烧上长剑,逼得那神灵弃剑而逃,悯华砍断身上锁链,长发皆化为金火,在大殿中熊熊燃烧着。
祂的身后显出六臂法相,三清天诸神当即怒斥,纷纷凝聚法力,一个接一个法相升起,慌乱之中竟撞塌了天京高楼。
悯华的法相已无武器在手,见状当即一手将祂抓起,飞身要逃,主神怒喝一声,起身追去。
云间泛起隆隆的雷声,乌云密布,就连万里无云的天京之上,也被阴云笼罩。
天色骤然转黑,游执仰头望去,心跳猛地一停。
东岳女帝已是阎君,正在地府之中与他商议,见他脸色惨白,担忧地问:“怎么了?”
“天……”雨落下来,滴进游执的眼睛里,他眯着眼睛,喃喃说,“天要变了。”
阎君没听懂,皱眉问:“你说什么?”
“天劫。”游执低声说。
“这种时候怎么会有天劫?除非三清天——”
阎君的话戛然而止,她猛地抬头望去,只见乌云间五色光芒阵阵,绝不止有电光。
三清天,天劫,如今能引来天劫的只有一个人……
“你守在此处!”游执怒吼一声,转身拔腿狂奔而去。
他穿过鬼门关前的黑山,冲上黄泉路,朝着远方的罗酆山追去。黄泉路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让他一眼也望不到头,仿佛要一直延伸到世界的重点。
突然,一道金光从层云中坠落,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游执发出一声嘶吼,冲进扔在修建的酆都城,拔腿狂奔。
是祂,一定是祂。
第一道惊雷落下,照亮了青年鬼王跋涉于忘川之中的身影,雨越来越大了,游执到得轮回司,匆忙往里进,只见那道破落的白色身影站在轮回台上,祂的头顶,是数不清的三清天诸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