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各儿听说还有甚么迎神舞,且让那些伶人都上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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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上之为,从主之法,虚心以待令而无是非也。————《韩非子·有度》
第13章 黄粱(十三)
不一会儿,礼官领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进了宴场。
这些人身着豆绿广袖羽衣,腰间系着菖蒲与紫苏编成的坠链,脚踝圈着鎏金铜铃,走起步来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动。
引人瞩目的是,他们脸上都戴着样式不一的傩面。有的作青面獠牙的鬼怪状,有的作粉敷桃面的妍丽状,还有的作白须白尾的老人状,且面上的喜怒哀乐各式不一。
皇帝平日里看惯了各式歌舞,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就头疼,再加上他龙体抱恙,总提不起精神来,因此对这迎神的兴趣并不大,反倒是皇后乔氏露出了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从那些伶人登场时便托着腮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只闻铜鼓轻击,琴弦忽鸣,杵在玉台上的歌者亦亮起了嗓子: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
“何为四方些?”
“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
伶人们赤着脚旋到了宴席四周,舞起了手中金铎,徒留下了场中央的两个小童。
只见一人戴笑脸傩面,一人戴哭脸傩面,头上都扎着一模一样的赤色方巾,左右鬓边各栽了一朵明黄的棠棣花,正围着彼此嬉戏打闹。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三皇子摇了摇面前的酒杯,意味深长道:“看来这是一出兄友弟恭的好戏了。”
既是出兄友弟恭的好戏,为何奏乐确是屈平的《招魂引》?
钟淳窝在主座旁,望着底下嬉戏的两个小童,不知不觉皱起了眉。
就在这时,他感受到旁座投来了一道探究的视线,转头看去,却看见座下的天师正抬头望向了自己的方向。
那人身着素衣素服,双眼被一道白缎给蒙得严严实实,虽不能视物,但不知为何,钟淳总觉得她一直在静静地“看”着自己。
“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
“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
“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
“豺狼从目,往来侁侁些——”
鼓声渐频渐急,恍如满天大雨瓢泼而下,而伶人们的脚步也愈发凌乱,不一会儿便如同四散的草木般各自卧倒在了地上。
庭中央的两个小童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两个穿着祭服,戴着青面獠牙鬼面具的中年人。
与此同时,他们鬓边的棠棣花也不知不觉被染成了血色。
突然!只见一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袖中掏出一把银刃,狠厉地当空朝另一人胸口刺去——
“当心!!”看得正入神的乔皇后脱口惊呼道。
在座众人亦是一惊,一旁的禁卫军更是下意识地拔出了刀,齐齐作出了御敌的姿势。
谁知那匕首抵至另一个人胸口时,衣襟非但没有见血,刃尖竟还似融化般软软地垂了下去。
——那匕首竟是用面团捏的!
“我从没见过这般有意思的戏——”
乔皇后拭了拭额上冷汗,笑着鼓起掌来。
场中鼓声渐息,连原先激烈的琴声也变得愈渐哀缓,这幕戏似是终于到了尾声。
席上众人也渐渐卸了防备,面上露出了虚惊一场的表情,开始有说有笑地谈论起来。
钟淳不由望向了张鄜,只见那人眉间微蹙,右手始终不偏不倚地按在腰间剑柄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皇兄啊皇兄……”
只闻那被刺之人颤声唱道:“你我二人肝胆相照,亲如手足,今而为何待我至此——”
另一人笑了一声,拉长了嗓子唱道:“我不知什么棠棣之华,只知成则为王,败则为寇,皇弟心中若有遗恨,且到九泉之下再慢诉与我听————”
此句唱罢,顺帝的脸色骤地一变!
与此同时,方才偃息的法鼓霎时被人重重敲响,迸出天崩地陷的一声裂音,如雷震般沉闷的击鸣响彻整个长空——
方才分散在四周卧倒在地上的伶人竟似得号一般,训练有素地起身拔刀,一气呵成地刺向席中众人。
“温允!——”张鄜蓦地起身。
温允应声拍桌而起,早有准备地将手中泥金扇忽地一展,扇骨间暗藏的银针便振声往四周飞去,将几个还未来得及动作的刺客给放倒在地。
“保护圣上!!保护圣、呃!————”
方才迎驾的宦官惊慌失措地扯着嗓子叫唤,可还未待他叫上几句,便被刺客掐着脖子提起来用刀给捅了个对穿,红殷殷的血猝不及防地喷了一席,将众妃嫔吓得花容失色。
就在那刺客转身欲要向顺帝劈去之时,他的脖子上悄无声息地被人抵上了一寸冰冷的剑锋,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就感觉喉间一阵剧痛,随即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口中涌出巨量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