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至中途,才觉说错了话,侧眼去看张鄜。
却见那人神色静漠地坐在风雪中,眼睫上沾了白,举盏抿了一口凉透的酒,没再开口。
寒容与见状移开了眼,忙打着哈哈转移话题:“……那什么,你身上的蛊近日还好吧,那小殿下你打算怎么处置,都让他住在府上了……莫非真要扶他去做皇帝么?”
“你既看出长风不适合在这宦海中兜转沉浮,难道看不出那十三殿下的性子根本不适合当皇帝?”
张鄜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只怕到时候也由不得他。”
——这算是亲口承认了。
寒容与瞥了他一眼,嘴巴张了又闭,如此几番过后叹了口气:“说真的,你究竟看上了他哪一点?我看那孩子也就模样生的好些,再加上气运好些,但若真将他扶上去,只怕日后还得被六部那群人牵着鼻子走。”
“他如今同我走的这样近,若是他的其他兄长日后当了皇帝,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杀了他斩草除根。”
张鄜道:“况且他也不似你说的这般一无是处,只是阅世未深罢了,先前在宫中这么多年也无人用心教导,才会养出这般天真散漫的性子。”
“其实他同他父皇年轻时倒有几分相似。”
寒容与哼哼道:“是么?我怎么看不出来?陛下都老眼昏花了还能将你们耍得团团转,那小殿下能吗?”
张鄜抿起了唇:“非是权术驭人之道,我觉得那孩子的骨子里似乎天生有种倔劲,平时好像什么都怕,但真遇到生死关头时却似乎又不怕,连自己的命都能置之度外。”
“那是像他父皇吗?!这不是跟你这死人一模一样吗???”
寒容与咬牙切齿道:“再这样下去你也没几年可活了,可自己当心点吧,丞相——”
张鄜起了身,嘴角带着一点笑:“伤药呢?”
“对了,再给我些白茅根。”
“白茅根?!”
寒容与狐疑地皱起眉:“你吐血了?不对,看样子也不像……你将那小殿下给打吐血了!?”
……
西苑厢房在张府西南角,位置十分僻静,牗窗正对着园中松竹,颇有苍翠积雪,听风敲竹的雅意。
屋中点着暖炉,将地上的黑狐皮的毯子烘得毛泽光亮,外头虽夜雪深重,但却冷不着里头的人。
侍女替张鄜解了氅,委下身去剪那短檠灯上的烛花,透过那扇半透的漆金屏风,却望见床上躺了个人。
那人的身形被帘幢掩得严实,只从帷后不安分地垂出一截盈白的臂来,望上去年轻而健康,似乎是被屋内的熏炉热着了,连指尖都泛着股带汗湿的红。
她面上一热,隔了几步远仿佛都能闻见那帐中若隐若现的香气,当即垂下头不敢多看,收拾完烛台上的残芯便福身退下了。
张鄜将从寒容与那里顺来的药搁在桌上,掀开翠色的帘帷,看见钟淳正趴在床上,时不时地小声抽气着。
兴许是方才在热汤里沐浴过的缘故,他浑身上下都散着股暖融的气息,从发丝到指尖都笼着懒懒的湿,单是赤手赤脚地横陈在那儿,便成了室里唯一的春意。
似是看见张鄜来了,钟淳那原本就酡红的面颊竟愈发红了,全身微微一抖,眼睛不知该往哪儿看,下意识地要把自己的头给埋进被褥里,又被那人拎着扯了出来:
“……和谁学的坏毛病,见了我就躲,莫非还有亏心事没交代清楚?”
“仰起头我看看,血止住了吗?”
钟淳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与丢脸中无法自拔,内心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听话地仰起脑袋,只是睫毛还是控制不住地颤了颤,
他怕张鄜笑话他……
但那人什么也没说,更没提方才那个转瞬即逝的吻,而是垂着眼认真地端详了半晌,才放下他的脑袋。
“自己把裤子脱了,给你上药。”
钟淳脸色红津津的,但还是忍不住嘀咕道:“……既然要上药,方才何必下手这么重……”
张鄜听罢看了他一眼,就将钟淳吓得噤了声,连忙趴在床上伸腿躺直,乖乖地将身上的绵绸缎裤给拉了下来,露出个红得触目惊心的屁股蛋来。
只见方才印着血殷手印之处已经化为一大片惨不忍睹的淤青,怕是按上去能疼得让人当即落泪。
“我一会命人多送几床貂皮褥子,晚上趴在上边睡,不要翻身。”
钟淳感觉那人的掌心沾了伤药,在上边或轻或缓地按了起来,不由从鼻腔里无意识地发出几声猫挠似的轻哼:“嗯……晚上我就变回去了,就算压着那些伤也感觉不到疼。”
他低着头,有些忸怩地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是奴儿三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