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这么说,两个手下才让开步子,让他走进门去。
大厅里已是一片狼藉,木头残渣、玻璃碎片随处可见。那些玉石珍玩、名家画作,跟不要钱的破烂一样扔在地上。
找了一圈,他才在一堆酒瓶子里,找到狼狈不堪的谢牧川。
他竟然还醒着,头发乱糟糟的,身上全是乱七八糟的血渍与酒渍,胡茬从下巴里冒出头来,低着脑袋,喃喃低语,像地下通道里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或者从哪个医院里出来的神志不清的病人。
他一直在摩挲着手里的一样东西,黑色的绳子编制着金色的环状物,不知是什么宝贝。
袁星尧想喊他,刚碰了一下他的手,就被他误以为要抢他的东西,一把推开来,同时高喊道:“滚开!”
袁星尧被推了一个踉跄,好不容易才站稳,谢牧川突然就怔住了,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逆光的他。
“悠悠?”他问,见对方不答,又晃了晃脑袋,这才看清袁星尧的模样。他有些失望,苦笑道:“是你啊。”
袁星尧不知道该怎么说。认识这么久,他从未见过谢牧川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即使是在母亲的墓前,他也没有陷入这种境地。
或许是因为,他并不欠陆笙燃什么,他们相爱,离别,陆笙燃嫁人,而他也履行了对她的承诺。即使死亡让他们分开,却也只有遗憾,没有后悔。
可他欠陆悠的太多了,他既是陆悠唯一的亲人,也是陆悠仅有的爱人。可他在这两方面同时摧毁了那个人。那些愧疚让他不堪重负,一句爱都没说过的吝啬让他无颜苟存。
不知道为什么,袁星尧觉得他有点可怜。因为他曾经是个像神一样无所不能的人,似乎任何挫折都无法将他打倒。
可他终究只是血肉之躯,他也有做不到的事,也有迟钝和犯错的可能。
谢牧川想一个人静静,不想被人打扰。他本想请袁星尧出去,却又突然认真地端详起他来。
就在袁星尧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之际,他却像完成了某项重大举措一样笑了起来,说:“你比他高一点点,他比你瘦些,比你白一些。我看清了,我记住了,不会再认错了。”
他依然陷在与陆悠分别那一天的记忆里,陆悠因他的伤害而心死离开,而他也陷在歉疚中自我麻痹。
袁星尧想伸手拉住他,可他又摇摇晃晃地,朝着他那堆酒瓶走去了。
他坐在地上,找到一瓶还没喝净的酒,举起瓶子倒进嘴中。
似醉非醉,似醒非醒。
袁星尧本想拉住他,手抬起来,又放下了。
让他醉吧,醉了,心就不会痛了。袁星尧想。
他本想来叫醒谢牧川,见到他这幅模样,才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他是为陆悠而疯,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陆悠才能让他醒来。
他走到门口,谢牧川的声音又蓦然从身后传来,笃定般地,说:“你错了,他不是一味地想逃开我,他也爱过我,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
谢牧川举起那个手链,哪怕袁星尧没有回头,他也当对方看到了。
喝了那么多的酒,难为他还能吐字这么清晰,或许是内心的疼痛盖过了酒精的作用,他还能准确地表达。
“你问过我,笙燃和他之间,我更爱谁。那时候我回答不了,因为连我自己也看不清。可现在我告诉你,从你母亲选择嫁给你父亲,向那些人低头时,其实她已经放弃我了。是我执念太深,二十年来,不肯忘却。
可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我爱他,比我想象中更爱他。不是占有,不是愧疚,不是玩弄……我爱他,只是这么简单而已。”
袁星尧没有回答,只是微微颔首,谢牧川便知道,他听进去了。
等到大门重新闭合,等到这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谢牧川才将那个手链重新放到了胸口。
他们互相爱,却不曾相爱。他们闭口不言,以致于渐行渐远。
他说,悠悠,我会重新找到你,重新追求你,亲口对你说,我爱你。
哪怕你的心已经伤到没有能力再去爱人,哪怕你对我失望又痛恨,哪怕找寻你和挽回你要花费很多很多年,我也不会有半分后悔。
我紧紧咬住“爱”之一字,从此以后,谢牧川只为你生,也只为你死。
纵使你永远不可能再信任我,依赖我,我也会这一生来向你证明。
他在醉意与倦意之间,终于筋疲力尽地昏死过去。
一场发泄与烂醉过后,谢牧川似乎又重新变回了那个强大的谢牧川,仿佛那一日的脆弱只是旁人的幻觉。
他想重新找回陆悠的下落。可放走容易,想找回又何其艰难。
就像纵容小鸟飞入天空,游鱼入了大海,万万人中找一个,几乎是大海捞针。